怀中的皇子忽然呀呀语,粉雕玉琢的小手晃晃悠悠伸向刘庆,刘庆心头一软,抱紧襁褓,目光恳切望向长平:“公主殿下,虽然你的去向,我无法控制,但是,我还是希望公主能回到娘娘身边,至少一家人有事你们可以商议一番。”
长平后退半步,残损的襦裙扫过满地瓦砾,冷笑如碎冰:“我和她可不是一家人,呵,我可是姓朱的。”
刘庆浓眉紧蹙,叹息微微起伏:“殿下,你莫要如此固执。再说你如今身子还没恢复,你一个人又能去哪?你身上又无长物。”
他瞥见长平单薄的身形在夜风里摇晃,想起方才她蜷缩在草堆里护着皇子的模样,语气不自觉放软。
“纵然如此,我亦不会回去的。” 长平突然逼近,眼中寒光凛凛,“我会看着你,你们的,如果非你说的那样,我会不顾一切,也要杀了你。”
她染着泥污的指尖几乎戳到刘庆胸前的补子,腕间金镯相击,发出清脆却带着寒意的声响。
刘庆无奈地耸耸肩:“公主殿下,我们从见面到现在,我可有难为过你?你却对我如此敌意,真的让我也觉得有些寒心。纵然是这样,我还是再次劝殿下,回去吧。”
“不!我绝对不会回去!” 长平猛地转身,发丝如乱絮纷飞,“我看到你们俩,就觉得恶心!至于我去哪里,无需你管,你只需记得,在茫茫的人海中,有双眼睛盯着你就是了。”
刘庆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从袖中掏出沉甸甸的钱袋:“那我给你留下些银两吧。若你日后有难,但凡大明山河之地,只需去当地官府,定然会给予你帮助。”
长平看着银袋,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我不会接纳你的帮助的。”
“这是大明给你的帮助,不是我刘庆。” 刘庆伸出钱袋。
“有区别吗?” 长平嗤笑,转身望向庙外浓稠如墨的夜色。
刘庆神色陡然肃穆,抱拳行礼:“这自然是有的。我始终只是臣子,而这大明的天下是你们朱家的。虽然朝代更迭是天数,但至少目前这天下还是姓朱的,日后如何,还要看你皇弟的表现。而你就不愿意帮你皇弟?” 他怀中的皇子突然咯咯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庙宇里格外突兀。
长平沉默良久,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皇子:“有你这个‘大忠臣’在,还需要我吗?哈,平虏侯,侯爷,你走吧。”
刘庆望着蜷缩在霉斑草堆里的长平,心中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滋味。月光斜斜地穿过坍塌的藻井,落在她空荡荡的袖管上,怀中的皇子咿呀,肉乎乎的小手拍打着他的甲胄,刘庆喉间发紧,终究还是别开了眼。
“丁四。” 他解下腰间沉甸甸的银袋,“安排得力人手跟着她,莫要让她出了闪失。若见她困窘,暗中接济。除非她寻得安身之所,否则不得撤人。”
丁四单膝跪地:“诺!” 接过银袋时,他瞥见自家侯爷望着庙中背影的眼神,竟难得地染上几分怅然。
刘庆抱着皇子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抹单薄身影,最终咬牙轻喝:“驾!”
待马蹄声彻底消散,长平蜷缩的身子突然剧烈颤抖,独臂死死咬住衣袖,压抑的呜咽声混着秋风在破庙中回荡。“父皇……”
她泣不成声,空荡荡的袖管垂在身侧,随着抽搐的肩膀轻轻晃动。庙外留守的亲卫对视一眼,悄然退至百步之外。
刘庆扯下衣袖遮面,绕着城墙根疾驰。寒夜的开封城宛如巨兽,巍峨的城楼在月光下投下巨大阴影。他自后门入宫时,更鼓声恰敲过三响,守夜的宫娥见他怀中皇子,脸色骤变,跌跌撞撞跑去通传。
德妃闻讯而来,云鬓半散,月白色寝衣还沾着泪痕。“吾儿啊……” 她扑上前时,皇子被惊得啼哭,小手紧紧揪住她散落的发丝。
德妃抱着孩子转了又转,丹蔻染就的指尖不住颤抖:“那疯子没把你怎么样吧!”
刘庆望着她慌乱模样,想起长平在庙中决绝的眼神,语气陡然转冷:“娘娘,你也别担心了。那是他皇姐,未曾伤着殿下。今日娘娘受惊,还请早些安歇。臣明日再来请安。” 说罢便要转身。
德妃一愣,玉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袖:“不,你留在这里,我怕。” 她仰头时,眼尾的泪痣随着颤动,宛如点在宣纸上的一滴朱砂。
“娘娘,君臣有别。” 刘庆皱眉抽回手臂,“外臣实不好留在此处,请娘娘见谅。”
他不敢多看德妃骤然苍白的脸,大步迈向宫门,靴子踏在青砖上的声响,一下下叩击着人心。
德妃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口泛起一阵钝痛。怀中皇子的啼哭不知何时停歇,她木然抱紧孩子,喃喃道:“你怎么了?”
宫门之外,跪请皇子即位的群臣仍未散去。王汉见刘庆出来,立刻迎上前,官帽上的颤珠随着动作摇晃:“侯爷,你怎么才出来啊,娘娘是否答应了?” 他身后,数百官员的乌纱帽在月光下连成一片墨色的海,撑着头也想听到侯爷的回复。
刘庆尴尬地咳嗽一声:“王大人,让他们先回吧。明日再来。这夜色已深,本侯留在宫中多有不便。”
他目光扫过众人期盼的脸, 谁能想到这短短半日,行宫内外竟已翻覆了天地?
待群臣散去,德妃将皇子交给乳母沐浴。看着床上熟睡孩子的小脸,她忽然想起刘庆方才冷漠的神情,眼眶再次泛起水雾。“你为何如此生分?”
她轻抚着孩子柔软的头发“难道非要慈延登上那九重宝座,你我便再无兄妹情分?”
乳母见她神色凄然,小声劝道:“娘娘,要不,你先休息吧。”
德妃摇了摇头,替孩子掖好锦被:“今晚,我和吾儿一块睡。你且退下。” 她望着帐幔上绣的并蒂莲,想起昔日与刘庆的光景,又想起长平决绝离去,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这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