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行至开封城外十里处,远远便见城门口黑压压站着一片人。王汉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率着开封府的大小官员,正踮脚眺望着。刘庆勒住马缰,望着那熟悉的城楼,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 —— 这是他名义上的家乡,却藏着太多惊心动魄的记忆。
城头的墙砖明显新补过,青灰色的新砖在旧墙面上格外显眼。他不由得想起开封被围时的惨状:箭雨如蝗,尸积成山,百姓们啃着树皮守城,连井水都带着尸臭味。恍惚间,又想起秀姑来 —— 他的的媳妇。
“侯爷 ——” 王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老大人提着官袍下摆,快步从人群里走出来,靴子踩在冻土上发出 “噔噔” 的响。
刘庆回过神,翻身下马:“大人何必如此多礼。”
王汉连忙拱手,腰弯得像张弓:“侯爷如今身份不同了,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他的目光在刘庆身上转了一圈,又瞟向那浩浩荡荡的队伍,眼底的敬佩藏都藏不住。
刘庆点点头,侧身指了指后面的囚车:“府兵先归营休整,这李贼,就交由大人看管了。”
王汉的目光落在囚车里的李自成身上,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侯爷,此贼如何处置?”
“先收押着吧。” 刘庆瞟了眼那辆囚车“待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做处置。”
“哼,这泼材害得天下大乱,真该千刀万剐!” 王汉愤愤地啐了一口,又连忙道,“也罢,就让他多活些时日,看看我大明如何重整河山。”
他转头看向那望不到头的辎重车队:“侯爷,您这车队可真是…… 真是壮观啊!”
“这些辎重,日后怕是要多用于复我大明基业。” 刘庆的声音沉了沉,指尖在马鞍上轻轻敲击,“因而还需劳烦大人多费心看管。”
王汉连忙摆手,脸上堆起讪笑:“省得,省得!这个下官还是知道轻重的。” 他搓了搓手,“城楼上备了薄酒,为侯爷接风洗尘?”
刘庆抬头望了眼日头,阳光已过中天:“酒就免了,先安排将士们安顿下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稍后要去趟小宋集,我欲将小宋集搬迁到城中来,还望大人给些地方出来。”
王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下官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官员们吆喝了几句,人群顿时忙碌起来,有人去指引府兵入营,有人去交接辎重,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推着囚车往大牢的方向去。
刘庆望着王汉忙前忙后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淡不可察的笑意。他根本不怕这位老大人会擅自动用那些辎重 —— 在前途、名声与性命面前,再多的粮草军械又算得了什么?王汉是个聪明人,自然清楚哪些东西碰得,哪些东西碰不得。
“走。” 他对着亲卫扬了扬马鞭,玄色披风在风中一展,如鹰隼振翅。二十余名亲卫立刻策马跟上,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开封城门口划出一道黄线。
一行人向着小宋集方向狂奔而去,马镫撞击的脆响惊飞了沿途的宿鸟。刘庆将马鞭挥得虎虎生风,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小宋集 ——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开封的家里,此刻已住进了不速之客。
这一路马不停蹄,直到次日天黑,才远远望见小宋集的轮廓。夜色中的村庄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在黑暗中闪烁。
“吁 ——” 刘庆勒住马缰,胯下的黑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
村口的守卫先是被惊得握紧了腰间的朴刀,待看清来人身上的玄色披风,顿时瞪大了眼睛,喉结滚动着喊道:“侯、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他这一声喊,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小宋集的宁静。原本已经熄灭的灯火,一户接一户地重新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土路上织出一片温暖的光网。狗吠声、开门声、孩童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将整个村庄从睡梦中唤醒。
刘庆翻身下马,脚刚落地,就见两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巷口冲了出来。孙苗的发髻跑散了,几缕头发贴在汗湿的脸颊上;桃红手里还攥着未纳完的鞋底,针锥从布上滑落,在地上发出轻响。
“侯爷!” 两人齐声喊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眼眶瞬间红了。
他收回目光,对着孙苗和桃红温声道:“不必惊动太多人,我就是回来看看。”
可他这话显然说了晚了。越来越多的村民围了过来,手里提着灯笼,脸上带着淳朴的笑意。织坊的妇人们举着油灯赶来,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她们粗糙的手背上;汉子们赤着胳膊,看到刘庆,纷纷咧开嘴笑。
“侯爷可算回来了!”
“俺家二小子穿上新军装,神气着呢!”
“织坊的靛蓝布快染好了,就等侯爷过目!”
七嘴八舌的话语像潮水般涌来,刘庆一一颔首回应,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暖意。这小宋集,虽不是他的故乡,却比故乡更让他牵挂。
而在那处佛堂中,朱芷蘅却冷哼一声。
刘庆好不容易从熙攘的人群里挤出来,推开自家院门的那一刻,紧绷的肩膀才缓缓松垮下来。
院角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月光里勾出疏朗的剪影,檐下的灯笼被风一吹,晃出暖融融的光晕。他摘下头盔往门后的架子上一放,铁盔与木架碰撞发出 “哐当” 一声,带着满身尘土长舒一口气:“还是家里好啊。”
“相公,我去给你烧水。” 桃红连忙上前接过他的披风,指尖触到布料上的寒气,不由得蹙了蹙眉,“你这一路定是累坏了,烫烫脚能舒坦些。” 她说着就往灶房走,针锥还别在腰间的布兜里,一晃一晃的。
刘庆点点头,刚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坐下,孙苗就端着杯热茶过来,杯沿还冒着白气。她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犹豫着开口:“相公,我觉得你该去看看郡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