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中,陈永福只觉后颈泛起一阵寒意。他死死盯着周遇吉嘴角扬起的弧度,终于看清对方眼底藏着的决绝 —— 那是与城池共存亡的杀意。
喉间涌上的血腥味让他下意识吞咽,声音不自觉发颤:“啊,你原来也非无打算的啊。”
周遇吉将匕首收入刀鞘,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他望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霞光为他染血的战甲镀上金红,恍惚间竟似重披征袍的战神:“要不然,我虽人少,但死也要拽着那流贼一起死。”
宁武关的血腥气,皮肉烧焦的味道顺着夜风钻进李自成的牛皮大帐,帐内烛火被吹得明灭不定,映得满地狼藉的军令状与断箭残戈愈发狰狞。李自成猛地拍案,声响惊得帐中将领齐齐后退半步 —— 今日折损万余精兵,这数字如钢针般扎在他心头。
他一脚踢翻案几,“宁武关不过弹丸之地,竟让你们打成这般模样!” 目光扫过垂首而立的刘体纯,这位往日勇猛的悍将此刻铠甲染血,狼狈不堪。
牛金星捧着战报的手微微发抖,羊皮纸上 “阵亡一万零三百二十七人” 的字迹被血渍晕染:“陛下息怒,周遇吉死守关隘,其火器……”
“火器!火器!” 李自成抓起案头令旗撕得粉碎,碎布片飘落在地图上宁武关的标记处,“明军只有那点火器,何时成了我大顺军的克星?” 他的咆哮震得帐顶簌簌落土,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与士卒哀嚎声,更添几分肃杀。
他转头看着众将道“太原缴获的火器还没用上?”
牛金星苦笑道“陛下,非是用不上,而是那些火器已然接近报废,若使用恐怕又会炸膛,得不偿失。”
李自成指着宁武城墙,怒道“那他们为何可以使用?”
一席话让众人缄口,谁不知,那些是明军最后的依仗了,而今的态势,周遇吉和陈永福怕是要死战在这里,死都不怕,还怕用会炸膛的火器?
李自成喝道“我不管你们如何想,明日,我要看到我们的火器上场。”
众将为难的,相互面面相觑。
刘体纯突然跨步而出,铁拳击在胸甲上发出闷响:“末将愿率死士夜袭!定取下周遇吉狗头!”
“夜袭?” 李自成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白日里一万大军都折戟沉沙,你拿什么夜袭?” 他的目光扫过帐中众人,将领们纷纷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唯有军师宋献策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次日卯时三刻,晨雾尚未散尽,李自成已身披玄铁重铠,立在宁武关下的点将台上。战鼓架上的牛皮鼓面被他擂得震天响,鼓声如雷霆万钧,震得士卒们耳膜生疼,“咚!咚!咚!” 的声响,似要将这坚不可摧的关城震塌。
“刘体纯听令!” 李自成声若洪钟,手中令旗直指城头,“率八千精兵,踏平此关!” 刘体纯抱拳领命,身后士卒们齐声呐喊,如汹涌的浪潮般朝着宁武关冲去。
刘体纯挥舞着大刀,奋力抵挡着漫天而来的攻击,试图稳住阵脚。可明军的攻势如狂风骤雨,大顺军死伤惨重,士兵们纷纷溃退。刘体纯无奈之下,只得率军败归,灰头土脸地跪在李自成面前:“陛下,末将无能……”
“废物!” 李自成怒目圆睁,一脚将案几踢翻,“再去!今日若拿不下此关,提头来见!”
此后连续数日,李自成每日亲自擂鼓督战,刘体纯、田见秀、张鼐、刘芳亮等将领轮番率军攻城,却始终不得寸进。每一次冲锋,都换来满地的尸体和大顺军将士们绝望的呐喊。城墙上的明军在周遇吉和陈永福的带领下,如同钢铁壁垒,死死守住每一寸土地。
大顺军的营帐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将领们个个愁眉苦脸,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又添新伤。
李自成望着堆积如山的伤亡名册,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小小的宁武关,竟成了我大顺军的噩梦!”
残阳如血,斜斜地洒在宁武关残破的城墙上,将砖石上凝结的血痂映得愈发狰狞。周遇吉单膝跪地,以长枪拄地,指节因用力攥握泛出青白;陈永福踉跄着扶住他的肩头,两人的战甲早已被血与汗浸透,在寒风中硬得如同铁板。
“周兄,你右臂……” 陈永福的声音被呼啸的北风撕扯得断断续续,目光落在对方染血的袖管上 —— 那里插着半截折断的箭矢,暗红的血顺着甲片缝隙缓缓滴落,在青砖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周遇吉却摆了摆手,沙哑着嗓子道:“无妨。” 他眯起眼睛,望向城下如蚁群般涌动的大顺军,眼底闪过一丝庆幸,“李自成那厮终究是个泥腿子,虽得了几尊大将军炮,却不知校准炮位,整日里乱轰一气。” 他顿了顿,看着远处炸响的炮弹偏离城墙数十丈,在荒地上砸出个大坑,“还有那些火铳手,装药时手抖得跟筛糠似的,不是打不响,便是炸膛,白白折损了不少人马。”
话音未落,城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一名明军火铳手的火铳突然炸裂,滚烫的铁屑四处飞溅,周围的士卒慌忙躲避。陈永福倒吸一口凉气,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可咱们…… 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目光扫过城墙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都是跟随他们出生入死的兄弟。原本整齐的防线如今千疮百孔,箭垛被轰塌大半,火油罐所剩无几,就连平日里最精锐的火器营,此刻也只剩下寥寥数百人,且个个带伤。
周遇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强弩之末又如何?只要还有一人在,这城…… 就不能丢!” 他挣扎着站起身,却因失血过多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陈永福急忙伸手扶住,两人相视而笑,这笑容里满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