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壤策马靠近吊桥,却见周遇吉倚着破损的城楼,腰间大刀还在滴血。“朱伯翁!” 周遇吉突然抚膺痛哭,声震四野,“昔日你我共饮御赐美酒,歃血为盟保大明江山,如今你却屈膝事贼!食君之禄,却做豺狼爪牙,他日见列祖列宗,你可有颜面自称大明臣子?”
朱壤面皮涨成猪肝色,握紧缰绳的手微微发抖:“周兄好糊涂!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闯王乃天命所归,你死守这弹丸之地,不过是……”
“住口!” 周遇吉猛地抽出佩刀,刀刃抵住咽喉,“我周遇吉生为大明臣,死为大明鬼!倒是你这背主求荣之徒,莫要脏了我这忠烈之地!速回告李自成,想要宁武关,先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朱壤恼羞成怒,勒转马头时锦袍下摆扫落冠冕:“不识抬举!明日此刻,便是你周遇吉的忌日!”
李自成怒目圆睁,将佩剑狠狠劈向画满红圈的舆图,嘶吼道:“给朕轰!把这龟壳子炸成齑粉!”
随着令旗挥落,二十余尊缴获自明军的 “大将军炮” 同时发出怒吼,炮口喷出的火舌将黎明前的黑暗撕开,宁武关城墙在震颤中簌簌掉落砖石,城楼飞檐上的脊兽被气浪掀翻,坠入城下的壕沟。
周遇吉死死攥住雉堞,喉间泛起铁锈味。他望着远处腾起的硝烟,突然暴喝:“都给老子趴下!”
话音未落,一枚炮弹便将东侧箭楼炸成碎片,飞溅的木梁擦着士卒头皮掠过。待轰鸣声稍歇,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指向蜂拥而来的云梯:“火油!放!”
滚烫的松脂混着硝水顺着城墙上的陶制管道倾泻而下,在半空划出暗红的弧线。攀附在云梯上的大顺军发出凄厉惨叫,沸腾的液体瞬间剥去他们的皮肉,有人痛苦地抓挠着脸,从三丈高的云梯坠落,砸在下方同伴身上;有人浑身着火,如火炬般跌入壕沟,点燃了沟中堆积的柴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与火药的刺鼻气息交织在一起。
“火器军!上!” 陈永福挥舞着带血的长枪,将一名刚探出头的敌军刺落城墙。数十名明军火器手猫着腰冲出掩体,将三支并排的铳管抵在垛口,随着一声呼喝,铳口喷出密集的铅弹。
冲在最前的大顺军先锋顿时如遭雷击,身上绽开朵朵血花,如同被狂风扫落的枯叶,纷纷坠地。前排倒下,后排踩着尸体继续攀爬,云梯上很快堆满了尸体,却依旧无法阻挡如潮水般涌来的攻势。
李自成在阵后望见这惨烈景象,眼中闪过一丝狰狞,挥动令旗咆哮:“填壕沟!攻城车!今日不踏平宁武关,誓不罢休!”
大顺军士卒们顶着飞石箭矢,将战友的尸体、木板、沙袋一股脑抛入壕沟,很快堆出数条通路。攻城车的巨木撞在城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城砖不断崩裂。
周遇吉见状,解下腰间酒葫芦猛灌一口,将剩余的烈酒泼在刀身上,大喝道:“儿郎们!随我杀贼!”
他率先翻过城墙,顺着云梯而下,刀锋所至,血肉横飞。陈永福紧随其后,带着平逆军残部杀出城去,与农民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一时间,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响彻云霄,鲜血染红了宁武关下的土地。
正如《明季北略》所载:“贼尸塞壕沟,攻具尽焚”。
暮色如血,残阳的余晖笼罩着宁武关。城墙下,未燃尽的云梯仍在噼啪作响,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浸透油脂的木梁,腾起的黑烟直冲天际,与厚重的暮色交织,将半边天空染成诡异的墨色。
壕沟里堆积如山的尸体间,零星的火焰还在顽强跳动,映照着那些扭曲变形的面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皮肉烧焦的恶臭。
周遇吉倚着破损的城墙,身上的铁甲布满裂痕,多处凹陷,暗红的血迹顺着甲缝缓缓渗出。他手中的长刀早已卷刃,刀身上凝结的血块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身旁的陈永福也好不到哪去,战袍被撕成布条般挂在身上,左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修罗场。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带着浓重的硝烟味,掀起两人凌乱的发丝。周遇吉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陈永福,干裂的嘴唇扯出一抹笑容,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碎砂:“老陈…… 咱们撑过了一日。”
陈永福愣了愣,随后也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疲惫与释然,却又无比坚定:“是啊,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宁武关就绝不会让贼寇踏进来!” 两人的笑声混着远处未尽的厮杀声,在这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回荡。
他们脚下,城墙的砖石上溅满了鲜血,蜿蜒的血迹如同一条条诡异的红蛇,顺着城墙的缝隙缓缓流淌。远处李自成军营的灯火已经亮起,在夜色中如同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寒风裹着未散的硝烟掠过宁武关残破的雉堞,陈永福倚着布满裂痕的城砖缓缓坐下,锁子甲与砖石碰撞发出细碎声响。他望着城外如磷火般明灭的大顺军营帐,喉间溢出一声长叹:“若是火器再精良一些,要是还有开花弹,这流贼别想再进寸步。”
周遇吉正用匕首剔除刀刃上的碎骨,闻言动作微顿。他眯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陈永福染血的侧脸,喉结滚动两下:“老陈,我没告诉你一件事。”
陈永福猛地转头,脸上的伤口牵动得他眉峰一皱:“何事?” 暮色中,周遇吉的身影与残破的城楼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在硝烟里亮得骇人。他抬手遥指城下与大顺军阵列间的开阔地,干裂的指尖微微发颤:“那下面有东西。”
陈永福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月光下的荒草无风自动,几处新翻的泥土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东西?什么东西?”
他话音刚落,便见周遇吉突然攥紧拳头,在掌心虚握成引信状,手腕猛地一扬:“当他们大军踏上时,我这边一点火,‘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