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蔡懋德解释坚壁清野之策时,陈永福抱拳行礼:“大人思虑周全。” 他望着远处陆续进城的粮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 “轱辘” 声。
蔡懋德望向天边渐渐逼近的黑色洪流,白发在风中凌乱:“我为山西巡抚,却不能拒敌于外,已是罪臣。若城在,战后自当向陛下请罪;若城失……”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如铁,“我必与太原共存亡!”
随着最后一辆粮车驶入城门,远处地平线上的黑色洪流已化作密密麻麻的人影。陈永福握紧腰间佩剑,听着蔡懋德下达 “毁桥” 的命令。汾河冰面上传来沉闷的撞击声,火光照亮守桥士卒决绝的面容。
登上城墙时,陈永福望着分防部署图,心中越发沉重。南门、西门直面李自成主力,却要与姜镶共同防御 —— 一个是手握重兵的本地守将,一个是背负使命的援军,两位总兵同时发号施令,这仗尚未开打,便已危机四伏。
寒风掠过城垛,吹动 “明” 字大旗猎猎作响,陈永福望着漫天飞雪,不知这太原城,究竟能在李自成的铁蹄下坚守几日。
残阳如血,李自成勒住乌骓马,玄色大氅在凛冽北风中猎猎作响。他眯起鹰隼般的双眼,死死盯着城墙上猎猎飘扬的 “陈”“平” 大旗,喉间不自觉发出一声低哼。平逆军三字,恰似扎在他心头的芒刺 —— 中原逐鹿,每逢与这支劲旅交锋,他麾下铁骑便如潮水遇礁,铩羽而归。
“这平逆军已经进城了啊。” 李自成的声音裹挟着冰碴,尾音在寒风中打了个旋儿。身后数万将士的盔甲映着残阳,恍若一片血色汪洋,可他握着缰绳的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军中粮草仅够十日之需,断不能如围困开封时那般耗下去,可太原乃北上京师的咽喉要道,若不取此城,问鼎中原便成泡影。
军师宋献策策马上前,羽扇轻摇:“陛下,如今还是攻还是先观望?”
李自成摩挲着腰间佩剑,忽然冷笑一声:“不急。先扎营。” 话音未落,牛角号声冲天而起,“顺” 字大旗如黑云蔽日,漫过枯黄的原野。转眼间,数万顶牛皮帐篷拔地而起,炊烟袅袅间,隐隐传来战马的嘶鸣与士卒的整队声。
城楼上,陈永福长舒一口气,将寒光凛冽的雁翎刀收入刀鞘。刀入鞘的清越声响,在死寂的城头格外清晰。蔡懋德抚着花白胡须,望着城下如蚁群般忙碌的敌军,眉头拧成个 “川” 字:“陈总兵,这李贼恐怕是休整后就要攻城了。” 陈永福抱拳行礼,铁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蔡大人,请你放心,有我陈永福在,就绝不会让闯贼有一兵一卒从我这边过去。”
蔡懋德却轻轻摇头,眼中满是忧虑:“我自然是相信陈总兵,也相信平逆军,只是我思量再三,我还是想请陈总兵,考虑下也于各门都分配些兵力,万一贼取巧,这也不得不防啊。”
陈永福闻言,剑眉顿时拧成死结。分兵固然是稳妥之策,可一旦将平逆军分散至四门,姜镶定会将他的部下当作挡箭牌。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握紧拳头:“大人,非我不愿,只是我担心军令不畅,影响大局。”
蔡懋德沉默良久,目光越过陈永福,望向远处姜镶部驻扎的东门。那里军旗招展,却隐隐透出一股松散之气。“我想平逆军会识得大体。”
陈永福只觉胸中烦闷,朝廷旨意只命他协防,却未授予指挥全权,如今既要抵御外敌,又要提防同僚算计。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烦躁:“那大人,我们合议一下吧。”
陈永福最终还是调动李平安,李奇才,王霄等人去了各门,心中越发不安起来,他遥望南方“子承贤弟,若你如此,你会如何?”他叹了一声“恐怕为兄无法万全了。”
崇祯十七年正月廿八,朔风卷着碎雪掠过太原城头,将朝霞浸染得如凝血一般。李自成大军的喊杀声自地平线滚滚而来,似有万千雷霆在城下炸响,震得雉堞间的积雪簌簌而落。陈永福手扶开裂的城垛,玄铁甲胄上凝结的冰碴泛着冷光,望着敌方云梯如枯木林般刺破晨雾,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 身后三百架火铳横七竖八倒在血泊里,半数因炸膛成了扭曲的废铁。
“放箭!” 陈永福的怒吼撕裂寒风。霎时间,万箭破空,却如细雨坠入沸鼎,转瞬被农民军的牛皮盾牌与血肉之躯吞没。
云梯上的士卒踩着同伴的尸骸攀爬,城上沸油倾盆而下,滚烫的桐油裹着烈焰浇在人身上,惨叫声混着皮肉焦糊味直冲天际。礌石翻滚着砸向密集的敌阵,将白雪染成诡异的粉色,又被新涌来的人潮踏成泥泞。
“火器营,开火!” 陈永福的钢刀重重劈在城垛上,迸出一串火星。二十余发火铳同时炸响,硝烟尚未散尽,便见数名士卒仰面倒地,炸膛的铁屑如霰弹般撕裂甲胄,鲜血溅在 “平逆军” 的大旗上,将玄色染成暗红。他瞳孔骤缩,瞥见城墙下李自成亲自擂动牛皮战鼓,赤红披风在晨风中猎猎如焰,鼓点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咚!咚!” 攻城槌撞击城门的闷响如重锤击心。陈永福望着渐渐变形的城门,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住腰间虎符:“开花弹,火炮!”
随着令旗挥动,为数不多的开花弹拖着尾烟坠向敌阵,轰然炸开的火光中,云梯上的士卒如折翼寒鸦般纷纷坠落。
十八门山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铁铸的炮弹犁开敌群,炸起的血肉与冻土混作一团,将农民军的阵列撕开道道血口。
然而李自成手中鼓槌猛然加急,急促的鼓点似催命符般响彻战场。溃散的农民军竟又潮水般重新聚拢,踩着同伴的尸体悍然扑来。
陈永福望着残破的城墙,想起开封那高大稳固的城防,再看眼前这四处裂缝、砖石松动的太原城墙,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 城外敌军何止二十万,而城中能战之兵,不过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