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只有闷热的南风,和远处清军营帐中传来的女真歌声。他摸出怀中的玉佩,那是明神宗所赐的 “忠勤报国” 玉牌,此刻却烫得灼手。
乌云压城,暴雨将至。第一滴雨点砸在景福宫的飞檐上,落在三田渡的盟碑上,落在朝鲜百姓的尸体上。这个曾经 “尊周思明” 的国度,终究在铁骑与权谋下,碎成了满地泥泞。
李倧亦不知,他的孝明公主,在国人眼中已然死了数年的孝明公主,在前往大明的海上正遭遇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这海上狂风呼啸,海浪滔天,巨大的浪涛一次次拍打着船身,船身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被大海吞没。
崇祯十六年七月,盛京崇政殿的鎏金铜鹤香炉中,正焚着产自朝鲜的安息香。多尔衮从朝鲜凯旋的捷报被工整地铺在御案上,字迹在烛火下泛着金粉的光泽,却掩不住殿内暗涌的涡流。
济尔哈朗捏着茶盏的指尖泛白,望着殿下诸王贝勒交头接耳的模样,忽然想起努尔哈赤晏驾时,类似的窃语也曾在这间大殿里盘旋不去。
“和硕睿亲王此次征朝鲜,获马万匹、甲胄六千,又得朝鲜水师助战...” 内院大学士刚林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此等功绩,真乃我大清之福啊。”
“是啊,” 代善咳嗽着开口,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济尔哈朗,“听闻睿亲王还得了朝鲜国主的妹妹,那宜嫔据说生得比东珠还水灵 ——”
“肃亲王以为如何?” 济尔哈朗忽然打断,望向皇太极长子豪格。后者正盯着御案上的朝鲜地图,指节敲了敲汉阳的位置:“朝鲜既下,当务之急是巩固鸭绿江畔的防御,以免明军从皮岛偷袭。”
殿外忽然传来惊雷,震得廊下铜铃叮当作响。布木布泰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走进偏殿,宽松的湖蓝旗装下,小腹已微微隆起。她听见豪格的话,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 若论皮岛,当年阿济格攻岛时,豪格可是私自截留了三成战利品。
“诸位爱卿,” 郑亲王济尔哈朗终于开口,声音像冰镇过的青铜钟,“朝鲜虽服,可多尔衮在那边擅自分封朝鲜降将,还将汉阳卫戍改为‘睿字营’... 这怕是不合祖制吧?”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多铎猛地抬头,腰间的琥珀腰牌撞在桌沿:“郑亲王这是何意?我八哥为大清开疆拓土,难道连赏几个朝鲜奴才的权力都没有?”
“赏罚自当由大汗决断。” 济尔哈朗的目光扫过布木布泰所在的偏殿,“如今大汗龙驭上宾,议政王大臣会议当共议国事。” 他特意加重了 “共议” 二字,殿中几位老臣纷纷颔首 —— 当年皇太极集权时,可没少打压多尔衮三兄弟。
“依臣之见,” 索尼站了出来,朝布木布泰的方向微微躬身,“应趁此良机,挥师辽西。在我王师退出辽西之时,吴三桂趁势拿走三城,若不早图,恐成大患。”
他故意忽略多尔衮的捷报,从袖中掏出辽西地形图,“若不然让祖大寿与其招降。”
“放屁!” 阿济格一拍桌子,震得酒盏里的奶茶溅出,“我哥哥在朝鲜浴血奋战,你们却想摘桃子?辽西要打,也该由睿亲王挂帅!”
布木布泰轻抚腹部,听着殿内争吵,心中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 半月前,她让苏茉儿给多尔衮送去的密信,此刻该到朝鲜了吧?信中只提了一句 “盛京多雨,玉案头的《贞观政要》该晒了”,以多尔衮的机敏,定能悟出 “政要” 指的是议政王大臣会议。
“诸位王叔,” 福临的声音从偏殿传来,少年天子的音色还带着未脱的童稚,却故意拖长了尾音,“朝鲜的贡米已经送到御膳房,皇叔们不妨尝尝再议?”
济尔哈朗皱眉 —— 这明显是布木布泰教的。他转头望向小皇帝,却见福临正盯着自己腰间的九龙佩,那是皇太极亲赐的物件,如今却成了多尔衮党羽攻击他 “恃功而骄” 的把柄。
“郑亲王既然担心睿亲王势大,” 豪格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鸷,“不如请和硕郑亲王亲率正蓝旗,去收复辽西如何?”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济尔哈朗知道,这是豪格在将他的军 —— 正蓝旗在大明济南一战中伤亡惨重,此刻根本无力远征。他刚要开口,却见布木布泰的侍女苏茉儿捧着茶盘进来,托盘里除了奶茶,还有一碗酸梅汤。
“这是太后娘娘特意赏给郑亲王的,” 苏茉儿再次道,“娘娘说,夏日里喝些酸梅汤,去去心火。”
济尔哈朗望着碗中晃动的酸梅汤,忽然想起布木布泰刚入盛京时,总爱用朝鲜进贡的蜜渍梅子做茶点。那时皇太极还在世,多尔衮每次见到她,眼神总像被蜜饯粘住似的。
“臣忽然想起,” 他放下茶盏,“朝鲜送来的乐舞班子还在宫外候着。不如让他们进来演些杂耍,给大汗解解闷?”
多铎立刻拍手叫好,阿济格也跟着哄笑。豪格脸色铁青,却不好在小皇帝面前发作。布木布泰在偏殿听着,轻轻抚摸腹部。
殿外暴雨倾盆,崇政殿的琉璃瓦上水流如注。济尔哈朗望着殿内醉态毕露的诸王,忽然想起多尔衮捷报里的一句话:“朝鲜宫嫔中,有能操琴者,音色极似故人大福晋。”
他握紧了腰间的九龙佩,忽然明白 —— 多尔衮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朝鲜美人,而是借 “故人大福晋” 的由头,勾起众人对当年夺嫡之争的忌惮。
“郑亲王?” 福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小皇帝正指着案上的朝鲜地图,“汉阳这个地方,是不是离大明很近?”
济尔哈朗看着孩子天真的面容,忽然想起皇太极临终前那句 “诸王贝勒共议国事”,此刻听来,竟像是莫大的讽刺。他躬身答道:“回大汗,汉阳距大明辽东,不过数百里。”
“那多尔衮皇叔,” 福临歪着头,“是不是很快就能带大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