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的轮转,有时迅猛如潮,有时却悄无声息。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冬日便用它那冷冽而温柔的手指,悄然抚过了帝都的天空。前一天或许还能感受到秋日最后的余温,翌日清晨醒来,推开门窗,一股清冽干爽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冰雪来临前的宁静。
这天清晨,黄亦玫是在一种奇异的寂静中醒来的。宿舍窗外惯常的鸟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真空般的静谧,连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声似乎都被过滤得模糊不清。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随即,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窗外,原本色彩斑斓的世界,被一层薄薄的、晶莹的白色轻柔地覆盖了。宿舍楼下的屋顶、光秃秃的树枝、远处的操场、更远处水木园那些古朴建筑的飞檐翘角,都像是被一位技艺精湛的糖霜师,小心翼翼地撒上了一层糖粉。天空是阴沉的铅灰色,无数细小的、如同羽毛般的雪花,正慢悠悠地、不疾不徐地从那无垠的灰色幕布中飘落下来,姿态优雅,无声无息。
是初雪!
帝都的第一场雪,就这样在人们酣睡之时,悄然而至。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喜和激动,像欢快的气泡,瞬间涌上了黄亦玫的心头。她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也顾不上穿外套,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就跳下了床,几步冲到窗边,将脸颊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窗外那一片纯净的、初生的洁白。
她的第一个念头,无比清晰而强烈——苏哲!要告诉苏哲!
她立刻转身,扑到床头,打开电脑。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她甚至来不及多想,直接点开了视频通话的请求。她知道,纽约现在应该是傍晚,他可能刚结束工作,或者在去健身的路上,但她等不及了,她迫切地想要与他共享这第一时间的、最纯净的喜悦。
视频接通得比想象中快。屏幕亮起,苏哲的身影出现在那头。他似乎是在公寓里,穿着灰色的家居服,背景是那面熟悉的、映着纽约黄昏天际线的落地窗。他看起来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微湿,神情是一贯的平静。
“玫瑰?”他看到她那边光线昏暗,以及她身上单薄的睡衣,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怎么穿这么少?”
“苏哲!苏哲!你看!你看外面!”黄亦玫根本没在意他的问题,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她迫不及待地将摄像头对准了窗外的雪景,手臂尽可能地伸出去,想要将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更完整地呈现在他面前。
屏幕那端的苏哲,安静了下来。
透过微微晃动的手机画面,他看到了一个与纽约截然不同的世界。铅灰色的天空下,细雪纷飞,古老的校园建筑和树木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洁净的白色里。画面有些晃动,能听到她因为寒冷而轻微的吸气声,以及那掩饰不住的、如同孩子般欢快的语调:
“看到了吗?下雪了!是初雪哦!今年的第一场雪!”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仿佛也带着雪花的清凉,“是不是很漂亮?一下子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好神奇啊!”
她移动着手机,让他看宿舍楼下那几个早早起来、兴奋地在薄雪上踩出脚印的学生;看树枝上积攒的那一层如同般的雪绒;看远处操场上那一片尚未被践踏过的、完美无瑕的洁白。
“要是我会魔法就好了,”她异想天开地说,声音带着梦幻,“就把这片雪花,直接快递到你的窗台上!让你也能摸到!”
苏哲静静地听着,看着屏幕里那不断变化的、属于帝都的初雪景象。他所在的纽约,此刻华灯初上,玻璃窗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室内是恒定的温暖。窗外是钢铁森林的冰冷光泽和永不熄灭的人造霓虹,与屏幕里那静谧的、自然的、带着诗意和童真的雪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向来对天气缺乏浪漫的感知,温度、湿度、降水量,在他脑中更多是与市场波动、出行安排相关的数据。但此刻,看着她如此热情洋溢地分享着这片雪花,听着她声音里纯粹的快乐,他仿佛也能透过冰冷的屏幕,感受到那片雪花的轻盈与冰凉,感受到那种能让整个世界瞬间安静的魔法力量。
“嗯,很漂亮。”他低声回应,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他没有说更多赞美的话,但这简单的肯定,已经让黄亦玫心花怒放。
“对吧!”她像是得到了最高认可,又将摄像头切换,她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里,鼻尖和脸颊冻得微微发红,眼睛却亮得像落入了星辰,呵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玻璃上形成一小团白雾,“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我们就可以一起踩雪,还可以堆个超小的雪人!”
看着她被冻得通红却笑容灿烂的脸,苏哲的眉头又微微皱起:“先把衣服穿上,回到床上去。别感冒了。”
他的关心总是这样,带着点命令式的口吻,却掩盖不住底层的在意。
“知道啦!”黄亦玫吐了吐舌头,听话地缩回身子,赶紧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厚外套裹住自己,又乖乖地钻回了尚有余温的被窝。但她舍不得挂断,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也置身于这片初雪之中。
“苏哲,”她蜷缩在被子里,看着屏幕里他英俊的脸,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而缱绻,“听说,在初雪那天许愿,或者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初雪,愿望就会实现,两个人也会一直在一起哦。”
她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涩,又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屏幕那端的苏哲沉默了一下。他从不相信这些没有科学依据的浪漫传说。概率、数据、逻辑,才是他信仰的东西。但看着她那双充满期待和爱意的眼睛,他并没有像平时对待工作提案那样,直接指出其“不合理性”。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很轻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一个字,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他没有说“我相信”,但他默认了她的分享,接纳了她的浪漫,并将她纳入了他未来的规划里。
黄亦玫的心,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和踏实感填满了。她知道,对苏哲而言,这已经是最动听的情话。
窗外的雪,依旧静静地下着,覆盖了尘埃,静谧了世界。而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两端,两个相隔万里的人,却通过这一场初雪,完成了一次心灵的共舞。她分享的不仅仅是雪景,更是她那一刻全部的喜悦与爱恋;他回应的也不仅仅是画面,更是他沉默之下,那份深沉而确定的温柔。
这个冬天的开始,因为这一场悄然而至的初雪,和她迫不及待的分享,变得格外浪漫而温暖。
冬天的晨光透过高大的北窗,在夏美院素描教室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黄亦玫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画架前,指尖因用力握着炭笔而微微发白。人体素描课的期末作业要求提交三张全裸人体素描,可学校的模特预约已经排到了下个月。
“再这样下去,我连及格都难了。”昨晚的视频通话里,她对着屏幕那端的苏哲抱怨,手中的速写本上全是烦躁的线条,“雕塑系的同学说可以让我去他们课上蹭画,但那种环境下根本静不下心创作。”
屏幕里的苏哲正在加州的晨曦中煮咖啡,闻言只是轻轻挑眉:“就这事?”
“这事还不够大吗?”黄亦玫把速写本怼到摄像头前,“你看,我这周画的都是静物,连人体的动态都抓不准了。”
苏哲啜了一口咖啡,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交给我。”
“你又在太平洋那头变不出模特来。”她嘟囔着,顺手在速写本角落画了个气鼓鼓的表情。
“等着瞧。”苏哲说完就切断了视频。
黄亦玫并没把这话当真。直到此刻,她站在寂静的画室里,对着空无一人的模特台发愁时,手机突然响起。
“黄亦玫小姐吗?”电话那端是沉稳的男声,“我是苏哲先生安排的模特经纪人,姓陈。我们安排了三位专业模特,半小时后到美院,您看方便吗?”
她握着手机,一时语塞。
“黄小姐?”
“啊,方便的...”她下意识回答,脑子却还在消化这个信息。
挂断电话后不到二十分钟,素描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门外站着三个人——一位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身后是两女一男,都穿着宽松的棉麻外套,身姿挺拔得不似常人。
“黄小姐,幸会。”中年男子递上名片,“我是陈经纪人。这位是李悦,北影表演系大三;张弛,国家大剧院舞蹈演员;刘萌萌,刚拍完张艺谋导演的新戏。”
黄亦玫怔怔地看着这三位模特。李悦的气质清冷如兰,张弛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刘萌萌的面容精致得如同古画中走出的仕女。每个人的体态都堪称完美,远超学校聘请的普通模特。
“苏先生说您需要完成三张不同动态的人体素描。”陈经纪人看了眼腕表,“您看是从哪位开始?”
“我...我需要一整天的时间...”黄亦玫还有些恍惚。
“没问题。”李悦上前一步,唇角漾开浅浅的笑纹,“苏先生特意交代,你想画多久都可以。我们中午跟您一起吃食堂。”
这句话让黄亦玫彻底愣住。苏哲连这种细节都想到了?
她最终选择了李悦作为第一个模特。当李悦从容地解开浴衣,在模特台上摆出第一个侧卧姿势时,黄亦玫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古希腊雕塑家要费尽心思寻找最完美的模特。
阳光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李悦背部的曲线,从肩胛到腰窝,每一处转折都如诗如画。
“这个姿势可以坚持四十分钟。”李悦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裸露的身体不是自己的,“需要调整请随时告诉我。”
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黄亦玫很快进入了状态。李悦的专业程度令人惊叹,不仅肌肉控制得恰到好处,连呼吸的频率都维持在最适合模特工作的节奏。
第一个休息时段,李悦披上浴衣走过来看画。
“你的线条很有力量。”她仔细端详着画纸,“特别是腰部的阴影处理,很见功力。”
“你懂画?”黄亦玫有些惊讶。
“在北影要修艺术鉴赏课。”李悦微笑,“而且,看过的好画比摆过的姿势多。”
第二次休息时,李悦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说:“苏先生很用心。”
黄亦玫抬起头。
“他特意嘱咐我们,不要打扰你创作,但要确保你按时吃饭。”李悦解释道,“还详细询问了画室的光线角度,说如果太暗要提醒你开补光灯。”
黄亦玫手中的炭笔顿了顿。这些细节,连她自己都未曾留意。
正午时分,李悦果然准时提醒她用餐。三人陪着黄亦玫来到美院食堂,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你去打饭,我们在这儿看包。”刘萌萌说着,自然地接过她的画具。
端着餐盘回来时,黄亦玫看见张弛正在翻看她的速写本。
“抱歉,”他立即放下本子,“没经过你同意...”
“没关系。”黄亦玫坐下,“你觉得怎么样?”
“很有灵性。”张弛指着其中一幅地铁速写,“动态抓得很准,而且...有温度。”
午餐在愉快的交谈中进行。黄亦玫得知李悦来自沈阳,为了演艺梦想独自北漂;张弛从小学习芭蕾,却因伤转行做模特;刘萌萌则在各个剧组间奔波,做模特是为了保持对身体的掌控力。
“有时候一天要赶三个场,”李悦小口喝着汤,“上午在美院,下午去798的工作室,晚上还有摄影组的活儿。不过挺好的,能在不同艺术家笔下看见不一样的自己。”
下午的作画更加顺畅。也许是熟悉了,也许是午餐拉近了距离,黄亦玫下笔愈发自信。到四点钟,第一张作品已经初具雏形。
送走李悦时,黄亦玫忍不住问:“明天...你还能来吗?”
“当然。”李悦微笑,“陈经纪应该已经排好班了。苏先生包了我们一周的时间。”
一周。黄亦玫站在暮色中的美院门口,看着李悦坐上出租车,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第二天的张弛是个沉默的舞者,但他的身体本身就是艺术。长期舞蹈训练塑造的肌肉线条,每一个伸展都充满张力。他摆出的姿势难度极高,单腿站立,双臂舒展如飞鸟,却稳得仿佛雕塑。
“你可以画满两个小时再休息。”他在摆姿势前说,“我受过专业训练。”
黄亦玫这才知道,张弛曾是国家大剧院的首席舞者,因跟腱断裂不得不离开舞台。做模特,是他保持与艺术联系的方式。
“跳舞和做模特很像,”休息时他说,“都是在用身体讲故事。”
第三天是刘萌萌,她的优势在于惊人的表现力。每个姿势都像在演绎一个角色,指尖的弧度、眼神的方向都经过精心设计。她甚至能根据黄亦玫的需求,即兴演绎出“忧伤的少女”、“愤怒的女神”等不同主题。
“在剧组学的。”她解释,“身体会说话,就看你怎么让它开口。”
黄亦玫如获至宝,这为她打开了新的创作思路。
每天中午,他们都会在食堂相聚,渐渐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小团体。其他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相熟的同学过来打听:
“玫瑰,你从哪儿请来这么专业的模特?”
黄亦玫只是笑笑:“一个朋友帮忙。”
她不想过多解释,但内心深处,她为苏哲的这份心意既感动又不安——这样的安排,想必价格不菲。
周四晚上的视频通话里,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实话告诉我,请这些模特花了多少钱?”
屏幕那端的苏哲正在吃晚餐,闻言放下叉子:“重要吗?”
“重要。”黄亦玫认真地说,“我不希望你为我花这么多钱。”
“玫瑰,”苏哲叹了口气,“记得你大二时,为了买那套进口画材,吃了两个月泡面吗?”
“那不一样...”
“一样的。”苏哲打断她,“对你重要的东西,对我也同样重要。”
黄亦玫沉默了。屏幕里的苏哲背后是加州的夜色,他的眼神在灯光下格外温柔。
周五是最后一天,黄亦玫已经完成了期末要求的作品,但她还想多画一张——这是给苏哲的礼物。
她请刘萌萌摆了一个特别的姿势:背对画架,微微侧首,手臂环抱自己,肩颈线优美地延伸。
“这个姿势很有故事感。”刘萌萌说。
“嗯。”黄亦玫轻声应着,炭笔在纸上飞舞,“它叫《守望》。”
中午在食堂,刘萌萌突然说:“明天我们就不用来了吧?”
“嗯,作业都完成了。”黄亦玫点头,“这一周谢谢你们。”
“该我们谢你。”刘萌萌笑了,“苏先生给的报酬是市价的两倍。”
黄亦玫怔住了。
“他说,这是为了感谢我们配合你的时间,还有...陪你吃午饭。”刘萌萌眨眨眼,“他特别强调,一定要确保你按时吃饭,说你一画画就忘记时间。”
黄亦玫低头看着餐盘里的糖醋排骨,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送走刘萌萌后,黄亦玫一个人在画室待到很晚。她仔细地给最后那张《守望》做最后的调整,每一处明暗交界都反复推敲。
画中的女子在回首眺望,目光越过画框,望向某个看不见的远方。那是她,也是在加州的苏哲——他们都在这段跨国恋情中,守望着下一次相聚。
周六,她特意去陈经纪的公司结算中介费——苏哲虽然付了模特的费用,但她坚持要自己支付经纪人的部分。
陈经纪的办公室在798艺术区。见到黄亦玫,他有些惊讶:“黄小姐?苏先生说费用都已经结清了。”
“这是中介费。”黄亦玫递过信封,“谢谢你这一周的安排。”
陈经纪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在黄亦玫准备离开时,他突然说:“黄小姐,您知道苏先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吗?”
黄亦玫转身看他。
“他先是打电话到北影教务处,问哪里可以请到专业的人体模特。教务处推荐了我们,但他不放心,又托朋友打听我们的信誉。”陈经纪笑了笑,“最后确定合作前,他要求我们发去所有模特的资料和作品集——不是他们的艺术照,而是他们做模特时的作品集。”
“他...这么仔细?”
“何止仔细。”陈经纪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他发给我们的注意事项,整整三页。”
黄亦玫接过文件,一页页翻看。
“模特休息时间必须充足,每四十分钟休息二十分钟。”
“画室温度不能低于20度,需提前预热。”
“中午务必陪同用餐,但不要打扰创作思路。”
......
一条条,一款款,全都是为她考虑的安排。
“我做这行十年,第一次见到客户提出这么详细的要求。”陈经纪感慨,“苏先生说,您的画很重要,但您的舒适和健康更重要。”
抱着那份文件走出办公楼时,黄亦玫在路边站了很久,任凭风吹乱她的头发。
当晚的视频通话里,她第一次在苏哲面前哭了。
“你怎么了?”屏幕那端的苏哲明显慌了,“画得不顺利?还是模特有问题?”
“不是...”黄亦玫擦着眼泪,“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苏哲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因为我不在你身边。”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道尽了所有。
“我不能在你画累的时候给你揉肩,不能在你忘记吃饭时提醒你,不能在你遇到瓶颈时给你建议。”苏哲的声音很平静,“我能做的,就是在万里之外,为你搭建一个最好的创作环境。”
黄亦玫望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爱情——不是甜言蜜语,而是细致入微的体贴;不是朝夕相处,而是即使远隔重洋,也要让你感受到的温暖。
周一的人体素描课上,黄亦玫交上了四幅作品。教授在点评时,特别拿出了她的画。
“黄亦玫这次的进步令人惊讶。”教授推了推眼镜,“不仅仅是技巧的成熟,更重要的是情感的传达。你们看这张《守望》——”
投影仪上,那幅画被放大到整个屏幕。画中女子的背影透着坚韧与期待,每一个线条都在诉说着守候与希望。
“这是一幅会说话的作品。”教授最后说。
下课后,黄亦玫给苏哲发了条信息:
“画被教授表扬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苏哲的回复很快来了:
“那是你自己画得好。我只是提供了画布。”
不,黄亦玫在心里说,你提供的是比画布更珍贵的东西——是无条件的支持,是跨越太平洋的理解,是让梦想开花的土壤。
那个冬天,黄亦玫的人体素描得了全班最高分。而那张《守望》,被她精心装裱,寄往了加州。
苏哲收到画后,拍了一张照片发来——画被挂在了他公寓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每天工作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在邮件里写道,“就像你在这里,守望我的归期。”
很多年后,当黄亦玫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画家,在接受采访时被问到:“在您的创作生涯中,最重要的支持来自哪里?”
她看着台下坐着的苏哲,微笑着说:
“来自一个愿意在万里之外,为我请来整个冬天的人。”
阳光透过水木园家属楼老式的木格窗,在黄亦玫的房间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蜷在靠窗的旧沙发里,下巴抵在膝盖上,发着呆。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玫瑰,哥哥黄振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我能进来吗?
没等她回答,门已经被推开了。黄振华穿着沾了些许炭笔灰的卫衣,手里托着一个木质棋盘,脸上挂着那种只有建筑师才有的、既认真又带着些许顽皮的笑容。
爸让我来陪你下棋。他把棋盘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棋子上还带着淡淡的檀木香,不过今天不下围棋。
黄亦玫懒懒地抬眼:那下什么?
黄振华神秘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彩色图钉:下这个。
她认得那些图钉——是他做建筑模型时用的标记钉,红的代表结构节点,蓝的代表管线走向,绿的代表景观布置。
规则很简单,他在棋盘上随意撒下图钉,你选一个颜色,我选一个颜色。我们轮流在棋盘上移动自己的图钉,谁先把自己的图钉连成一条通往对方领域的路,谁就赢。
这游戏幼稚得让她想笑,但看着哥哥认真的表情,她还是随手选了一枚红色图钉。
好眼光。黄振华眨眨眼,红色代表热情,看来某人的思念很炽热啊。
她的脸微微发热。
游戏开始得很随意。黄亦玫心不在焉地移动着自己的红色图钉,而黄振华则像个真正的棋手般,每走一步都要沉思片刻。
直到棋盘上的格局渐渐成形——那些散落的图钉不知何时组成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等等...黄亦玫突然坐直身子,这是...
看出来啦?黄振华得意地推了推眼镜,是你心心念念的纽约和帝都。
哥...
别急,还没完。他打断她,又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银色的大头针,这些代表通讯卫星。
他将大头针精准地插在棋盘上的几个位置:所以你看,你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就这么几颗卫星的高度。
这个突如其来的浪漫说法,让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接下来的对弈变得有趣起来。黄振华一边移动图钉,一边给她讲着建筑设计中的浪漫:
知道为什么哥特式建筑的拱顶那么高吗?因为中世纪的建筑师相信,越高越接近天堂。
巴塞罗那的米拉之家,高迪在设计阳台栏杆时,特意做成了海草的形状。他说这是为了让住在这里的人,每天都能触摸到地中海的波浪。
他移动一枚蓝色图钉,让它越过太平洋:所以你看,好的建筑从来不只是钢筋水泥,而是把情感浇筑在每一个细节里。
黄亦玫看着棋盘上那条渐渐成形的、连接两地的路线,突然明白了哥哥的用意。
当她终于把自己的红色图钉连成一条通往加州的路线时,黄振华鼓掌:恭喜!你赢了。
你让我的。她嗔怪地看他。
当然没有。他一脸正经,是你对某人的思念太强烈,产生了量子隧穿效应,直接穿越了太平洋屏障。
这个理工科的浪漫让她终于笑出声来。
夕阳西斜时,棋盘上的图钉在余晖中闪着微光。黄振华小心地收起棋子,状似无意地说:对了,给我打过电话。
黄亦玫抬起头。
他请我多陪陪你。哥哥的声音很轻,还说,如果他让你难过了,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尽管教训他。
她能想象苏哲说这话时认真的表情。
其实,黄振华继续整理着棋盘,思念也是一种建筑。
它在心里搭建一座看不见的桥,每想一次,就加固一次桥墩。等到再见的那天,这座桥已经坚固得可以承载所有的重逢。
暮色渐浓,房间里暗了下来。黄振华起身开灯,温暖的黄光瞬间充满房间。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对面王阿姨送来了她做的红烧肉,妈热在锅里。或者...我带你去西门那家新开的甜品店?听说他们的提拉米苏做得不错。
黄亦玫轻声说,谢谢你。
黄振华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那样:跟哥哥客气什么。
哥哥离开后,她重新看向窗外。夜色中的清华园安静而温柔,对面苏哲家的窗户也亮着灯,王阿姨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
她拿起手机,给苏哲发了一条信息:
刚才哥哥用图钉在棋盘上给我们搭了一座桥。他说,思念是最好的建筑师。
几乎立刻,苏哲回复了:
告诉他,等我们重逢那天,我要亲自谢谢这位建筑师。
是啊,思念何尝不是一种建筑?在相隔万里的两颗心之间,搭建一座只属于彼此的、看不见却无比坚固的桥。
而她知道,在这座桥的两端,永远有人在为她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