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甄府客房内烛火已熄,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安陵容抱着蜷缩在她怀中、发出细微呼噜声的小七,倚在窗边,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怔怔出神。
【小七,】她心中低语,带着一丝迷茫与自嘲,【你说,我与他……统共不过见了两次面。一次在客栈门口,他为我解围;一次在巷子里,他赠我银钱。加起来,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么就……怎么就让我鬼使神差地说出‘生死相许’那样的话来?】
小七在她脑中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宿主,感情一事,向来不讲道理,也无关时间长短。有些人,朝夕相处未必生情;有些人,只需一眼,便足以认定一生。这或许就是……缘,亦是劫。】
安陵容沉默了片刻,幽幽一叹:【罢了……如今名分已定,圣旨已下,九月十六便要入宫。这条路,是再也没法回头了。】
就在这时,小七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宿主!他来了!就在窗外!】
【什么?!】安陵容心中一惊,猛地抬头望向窗户。
几乎是同时,她怀中的小七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敏捷地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安陵容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推开了窗户。
夜风带着微凉的气息涌入,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在她开窗的瞬间,迅捷无比地闪入屋内,动作轻盈利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安陵容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温热而坚实的力量传来,下一秒,她整个人便被拥入了一个带着夜露微凉、却异常宽阔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带着一丝凛冽气息的男子体味瞬间将她包围。
“你……” 安陵容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待看清来人那张在月光下轮廓分明的冷峻面容时,才松了口气,随即涌上的是更大的惊慌,“图……你怎么会来这里?!这里是甄府!万一被人发现……”
图理琛低头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声音低沉而压抑:“只是想……亲眼看一看,你是否安好。如此……卑职便……”
“别这样说!” 安陵容急切地打断他,仰起脸,眼中带着一丝执拗的恳求,“我说过的,在你面前,我只是安诺。不是什么安陵容,更不是什么‘小主’。”
图理琛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心头一软,从善如流地改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好……安诺。” 他顿了顿,那两个在唇齿间辗转许久的字眼,终于轻柔地唤出,“……诺诺。你……还好吗?”
“诺诺……” 这从未有人唤过的、带着极致亲昵的称呼,让安陵容鼻尖猛地一酸,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无奈:“好与不好……又能怎样呢?终究是这样了。什么小主,什么位分……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身为女子,终究是身不由己……”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窗外那轮冰冷的月亮,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柔’常在也好,‘菀’常在也罢,说穿了,不过是别人记忆里的一个……替身罢了。”
图理琛闻言,手臂微微收紧,随即又缓缓松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目光坚定而灼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诺诺,不要这样说。你就是你,从来不是什么别人给的替身,更不是谁的影子!在我心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安诺,是那个会在宫门口不卑不亢、会在巷子里强忍泪水的……独一无二的你。”
安陵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真挚与疼惜,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抬手,有些狼狈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哽咽道:“我明白……谢谢你,阿琛……谢谢你,一直这样帮我。”
“阿琛……”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唤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依赖,让图理琛浑身猛地一僵!这称呼,与允礼、与军中同僚、与任何人唤出的都截然不同。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声音沙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只是此地不宜久留,我需得走了。日后若有急事,或需传递消息,尽管让云珠月华设法告知于我。”
“好……” 安陵容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看着他,“阿琛……你也要,珍重。”
图理琛深深望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你我……都要安好,才是。” 他最后轻轻唤了一声,“诺诺……珍重。”
话音未落,他已松开手,身影如鬼魅般向后一退,瞬间便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独属于他的凛冽气息,以及安陵容怀中尚未散去的温度,证明着方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相拥,并非梦境。
安陵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许久许久,才缓缓抬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心口。那里,刻下了一个名为“阿琛”的名字,和一份沉重而甜蜜的、注定要深埋一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