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峰回到石头小院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院子里,陈石头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沈凌峰的身影,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
“小峰!你跑哪儿去了?招娣他们跑来跟我说,你跟几个高年级的同学走了,可把我给急坏了!”
“大师兄,我没事,我就是跟我几个同学去玩了会,看他们抓野兔。”沈凌峰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指着身后的胡强等人,说道:“这是我同学胡强,对了,大师兄,你拿十五块钱给他们。”
“钱?什么钱?”陈石头愣了一下,他那张憨厚的脸上,担忧的神色还没完全褪去,就被一丝茫然所取代。
他低头看看地上的那个麻袋,又抬头看看沈凌峰,最后目光落在那三个比自家小师弟高出一大截的少年身上。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天然的审视和警惕,仿佛一头护崽的老母鸡。
“给他们?为什么?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他下意识地问道,眉头也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看向胡强三人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说着,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握成了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往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躯瞬间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胡强几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们虽然比沈凌峰高,但在陈石头这个常年干力气活的成年人面前,就像是三只瘦弱的小鸡仔。
“大师兄,他们没欺负我。”沈凌峰见状,赶紧一个闪身,挡在了陈石头和胡强三人中间,打开了地上的麻袋,“是我让他们来的,红星饭店的张主任不是要兔子嘛。我同学他们抓到了两只野兔,我答应买下来。”
听到小师弟的解释,陈石头将信将疑地凑过去,往麻袋里一瞧。
昏暗的光线下,两只肥硕的野兔赫然躺在里面,皮毛完整,四肢还微微有些抽搐,显然是刚死不久的新鲜货。
“哦……哦!”他这才放下心来,脸上的警惕瞬间化为淳朴的笑意,“给!该给!张主任的事,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对于陈石头来说,沈凌峰的话就是圣旨。
自从溺水醒来后,这个小师弟就变得不一样了。虽然话少了,但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做出来的每一件事,最后都被证明是对的。从最开始找到能换钱的古币,在神魂恢复后捕鱼卖给红星饭店和上海造船厂,到后来做鱼干、开利民副食品厂,哪一件不是给自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陈石头憨,但不傻。他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认一个最简单的理儿:听小师弟的,准没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帆布钱袋,这还是刘小芹亲手缝的。
打开钱袋,里面赫然是一沓大小不一、新旧各异的钞票。有崭新的“大黑十”,也有带着油渍和折痕的五元、两元,甚至还有一堆毛票。
陈石头抽出了三张五块的票子递给胡强,嘴里还瓮声瓮气地叮嘱:“给。拿好了,可别掉了。”
胡强的手有些抖。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带着体温的纸币时,一股电流般的狂喜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
是真的!
钱!十五块!
他紧紧地攥住那三张钞票,仿佛攥住了一个金灿灿的未来。
“谢谢……谢谢!”他的声音干涩,却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杨勇和李大力立刻凑了过来,两双眼睛死死盯着胡强手里的钱,像是饿狼看到了肉,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吞咽声。
“老大,我……我们……”李大力已经语无伦次。
胡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狂跳。他当着两个兄弟的面,将三张五块钱一张一张分开。
“你的。”他把一张递给杨勇。
“你的。”又一张递给李大力。
最后一张,他自己收进了口袋,手却一直紧紧按在口袋外面,仿佛生怕它长翅膀飞了。
五块钱!
一人五块钱!
杨勇拿着那张钞票,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又想哭又想笑。
五块钱,省着点的话,够他家半个月的嚼用了!他甚至可以去供销社,给妹妹买上几颗她念叨了许久的水果糖!
李大力则把钱凑到鼻子底下,用力地嗅了嗅,一脸陶醉。
“是钱的味儿……是钱的味儿!”
幸福感如同山洪暴发,瞬间淹没了三个少年。
他们看向沈凌峰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个低年级小屁孩的眼神,而是充满了敬畏、信服,甚至……崇拜。
“沈……小峰兄弟!”胡强往前一步,胸膛挺得笔直,他觉得直接称呼“沈凌峰”已经不合适了。他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和讨好,“以后,我们哥几个抓到任何野味,第一时间就给您送来!绝对不卖给第二家!”
杨勇和李大力也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对对对!都给小峰兄弟!”
“我们嘴巴严实着呢!这事儿天知地知,我们知,你们知!”
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陈石头那张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他往前站了站,高大的身影将沈凌峰护在身后,像一座山。
“行,你们抓来的东西,只要是好东西,我们都要。”他的声音不高,却显得十分严肃,“不过,我也有几句话要跟你们说。”
胡强三人立刻站直了身体,竖起耳朵,比在学校听老师训话还要认真。
“你们是学生,读书才是正经事。”陈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他从街道办冯主任那里听来的话,也是他自己最朴素的认知,“抓兔子是本事,但不能耽误了学习。将来国家建设,要的是有文化的人,光会抓兔子是不行的。”
这话让胡强三人脸上一热,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们是学校里有名的“坏学生”,学习成绩一塌糊糊。
“还有,”陈石头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他们三个,“我们家小峰,还有招娣他们,年纪都小。以后在学校里,还希望你们几个,能多关照一点。别让人欺负了他们。”
胡强闻言,立刻拍着胸脯,大声保证:“小峰……大师兄你放心!以后谁敢动小峰兄弟一根头发,我胡强第一个不答应!招娣妹子他们也是我妹妹,谁敢欺负他们,就是跟我们哥仨过不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陈石头,索性跟着沈凌峰一样喊“大师兄”。
杨勇和李大力也跟着起哄:“没错!谁敢欺负小峰兄弟他们,我们跟他没完!”
这番表态,让陈石头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行了,天黑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家里人该等着急了。”
“好嘞!大师兄再见!小峰兄弟再见!”
胡强三人点头哈腰,满心欢喜地转身离开了。
离开好远,还能听到他们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发了!发了!五块钱啊!”
“强哥,明天我们还去不去那个苗圃?”
“去!必须去!明天再多带几个夹子,争取在王老头回来前,多抓一些!”
…………
夜色如墨,将天地间的一切彻底吞噬。
只有几颗疏星在云层后挣扎,洒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清辉。
石头小院里,万籁俱寂,唯有隔壁房间里传来陈石头那低沉的鼾声,一声长,一声短,带着一种朴实而又安稳的节奏感。
就是现在。
沈凌峰心念一动,一缕微不可察的神识从他瘦小的躯体中剥离,如一缕青烟,瞬间没入沈家大宅屋檐下那只蜷成一团的麻雀体内。
叽。
麻雀猛地睁开黑豆般的小眼睛,原本混沌的眼神变得清亮而灵动。它抖了抖翅膀,悄无声息地从栖身的角落飞起,动作轻盈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沈凌峰的视角瞬间切换,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得完全不同。
他控制着麻雀分身,飞回了石头小院,精准地停在屋檐下的挂钩上。
挂钩上用麻绳挂着两只剥皮洗净的野兔,是白天胡强他们带来的。
白天在大师兄眼皮子底下,他没法操作。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麻雀的尖喙轻轻触碰麻绳,心神沉入芥子空间。
“收。”
下一秒,那两只光秃秃的野兔凭空消失,仿佛被黑夜一口吞噬。
芥子空间内,一股若有若无的玄奥气息立刻包裹住了野兔。
虽然比不上上次在空间里蕴养了好几天的效果,但放上一晚,肉质的鲜美程度也能提升不少。
想必红星饭店的张主任,应该也会满意。
做完这一切,麻雀分身没有片刻停留,翅膀一振,冲天而起。
夜风呼啸,吹得羽毛猎猎作响。
身下的石头小院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黑影。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是工人新村的方向。
沈凌峰却调转方向,朝着截然相反的、一片漆黑的苗圃飞去。
白天的发现,像一根羽毛,挠得他心里痒痒。
那股精纯而凝练的“煞气”,对于他来说,简直是黑夜里的灯塔,诱人至极。
这种煞气,寻常人沾染,轻则大病,重则殒命。
但对于他的芥子空间来说,这玩意儿……可是大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