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夜访永和宫,将那小块龙涎香与太医院账实不符的隐秘摊在我面前,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更幽深黑暗的大门。弑母栽赃的惊天阴谋浮出水面,而我,被皇帝赋予了“明侍汤药,暗查真凶”的重任。信任与风险并存,我如同一脚踏上了悬于深渊之上的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翌日开始,永和宫与西苑庆颐堂之间,多了一条无形却紧密的纽带。明面上,我以“恪尽孝道、为皇上分忧”为由,对太后的病情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切。每日巳时,我必亲至庆颐堂探望,仔细询问太医脉案,查看药方,甚至亲自监督汤药的煎煮。我吩咐尚食局,太后饮食务必精益求精,所用食材皆需我过目。一切举动,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合乎礼法,甚至堪称后宫表率,让那些“婉妃气病太后”的流言,在事实面前渐渐失去了市场。
德妃几次“偶遇”我在庆颐堂,语带关切:“妹妹如此辛劳,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太后娘娘这边,有太医和嬷嬷们尽心伺候,妹妹大可放心。” 言语温和,眼神却带着审视,试图窥探我如此殷勤背后的真实意图。
我皆以“分内之事,不敢言苦”应对,神色坦然,滴水不漏。暗地里,我却通过高德忠安排的可靠眼线,以及挽月亲自盯防的汤药流程,将西苑的人员往来、物资出入,尤其是与药材相关的细节,牢牢监控起来。
然而,数日过去,风平浪静。太后的病情据太医说“平稳好转”,但人依旧昏昏沉沉,少有清醒之时。药渣经陈太医反复查验,除了之前发现的那味被巧妙中和了药性的“郁金”,再无其他异常。那个胆敢在太后药中动手脚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耐心极好。
我深知,对手在暗处,且极其狡猾。被动防守,绝非良策。必须抛出香饵,引蛇出洞。而这香饵,便是太后“日渐好转”的病情。
我与陈太医密议,让他下次向皇帝及六宫通报太后病情时,刻意强调“娘娘肝郁渐解,心神稍安,若能持续用药调养,月内或可下床缓行”,并“无意间”透露,药方中新增了一味“西域安神香”(实为替代龙涎香的普通香料)辅助,效果显着。
此消息一出,果然引起了波澜。皇帝那边自然心中有数。德妃闻讯后,来庆颐堂探视的次数明显增多,对太后的饮食汤药也“关心”得更具体了,甚至提出要让自家从宫外请来的“名医”为太后请脉,被我以“恐扰太医方案,于娘娘静养不利”为由婉拒。她虽未强求,但眼中的焦躁与探究,却愈发明显。
更让我注意的是,新晋的林美人,往景仁宫跑得愈发勤快。而那位曾向我传递消息的孙贵人,则依旧深居简出,偶尔在御花园遇见,也只是远远行礼,眼神怯怯,并无更多交流。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躲回了自己的丛林,让我难以判断她那日的示好,究竟是昙花一现的投机,还是真心依附的前奏。
就在这看似僵持的局面中,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平静——端嫔来了。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带了一卷手抄的佛经,说是给太后祈福。屏退左右后,她并未过多寒暄,目光落在我略显疲惫的脸上,淡淡道:“妹妹近日憔悴了些。西苑风大,当心着凉。”
我心中微动,端嫔似乎话中有话。“谢姐姐关怀,为太后尽心,是应当的。”我谨慎回应。
端嫔走到窗前,望着庆颐堂方向,似是无意般说道:“这宫里的风,从来不止一面。妹妹堵住了西边的窗,焉知东风不会借隙而入?”她转过身,眼神清亮地看着我,“昨日我去探望阿尔丹,那孩子玩香囊,不小心将里面的香粉洒了些在鹦鹉的食盒里,那鹦鹉竟亢奋了半日,聒噪不休。”
香粉?鹦鹉亢奋?我心中猛地一凛!端嫔是在用隐语提醒我!她在告诉我,下药的方式可能不止汤药一途!香料亦可入食,甚至通过其他媒介起作用!而“东风”,是否暗指德妃或其他方向的威胁?
“姐姐提醒的是。”我压下心中惊涛,郑重道,“妹妹会留意各处门窗,也会……看紧各处的食盒鸟笼。”
端嫔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留下佛经便告辞了。她的话,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我思维中的盲区。我一直紧盯汤药,却忽略了其他可能下毒的途径!太后日常所用的熏香、护肤的脂粉、乃至赏玩的花草、宠物的食水,皆有可能被利用!而德妃近日频繁出入庆颐堂,除了探病,是否也在寻找其他下手的机会?
我立刻调整策略,暗中扩大排查范围。让挽月以“太后需绝对静养,避免香气杂物干扰”为由,将庆颐堂内所有非必要的熏香、香囊、脂粉等物暂且收起封存。太后每日饮用的茶水、食用的点心,乃至漱口的青盐,皆派人严密监控,取样留存。甚至连太后偶尔会喂食的、养在廊下的一对画眉鸟,其食水也纳入了检查范围。
这一番动静,虽做得隐蔽,但庆颐堂内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太后身边那些旧人嬷嬷,看我的眼神愈发复杂,既畏且怨。我知道,我的举动,无疑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果然,在我下令封存熏香的第三日夜里,负责看守庆颐堂小库房(存放封存物品之处)的一个小太监,被人发现“失足”跌入井中溺亡!死者生前并无异常,但其怀中,却搜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装着少许奇异香粉的荷包!
消息传来,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灭口!对方察觉到了我的排查方向,果断弃车保帅,杀了可能知情或可利用的小太监,并留下了指向不明的香粉作为迷雾!此等手段,狠辣果决,绝非寻常宫人所能为!
我立刻带着高德忠安排的人赶到现场。那荷包中的香粉,经随行太医初步辨认,并非龙涎香,而是另一种西域特有的、名为“迷迭香”的香料,有轻微兴奋作用,但远不足以造成太后那般严重的“急怒攻心”症状。这更像是一个警告,或者说,是一个故意留下的、误导调查的线索。
“娘娘,此事……是否要禀报皇上?”高德忠低声问道。
我望着那口吞噬了一条性命的深井,井水在黑夜里泛着幽光。良久,我摇了摇头:“暂时不必。将此事压下去,就按‘意外失足’上报。加强庆颐堂戒备,尤其是夜间巡逻。这个荷包和香粉,秘密收好。”
打草已惊蛇,甚至蛇已反噬。此刻若大张旗鼓,只会让真正的凶手藏得更深。我需要更沉的住气。
回到永和宫,我独坐灯下,将近日所有线索在脑中细细梳理:龙涎香缺失、太后药香有异、端嫔暗示香料它途、小太监之死与迷迭香荷包……这一切,都指向西域香料,但线索纷乱,真伪难辨。德妃的嫌疑最大,但她行事谨慎,难以抓到把柄。孙贵人……她为何偏偏提及西域香料?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引导?
正当我苦思之际,挽月悄步进来,神色有些古怪:“娘娘,孙贵人宫里的小宫女悄悄送来这个,说是贵人感谢娘娘日前赏赐的衣料。”她递上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精致的珍珠耳坠,并无出奇之处。但当我拿起耳坠时,却发现盒底垫着的丝绒下,似乎有异物。我小心揭开,下面竟压着一小撮淡黄色的、干枯的花瓣,以及一张折叠的极小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细若蚊足的字:“此花名‘胡荽’,西域贡品,其籽研粉,少量令人亢奋,过量则致幻。妾偶见林美人宫女丢弃之物中有此花瓣,心疑,不敢匿。”
胡荽籽粉!致幻!林美人宫女!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又一个线索!孙贵人再次提供了关键信息,而且这次指向了林美人!胡荽常见,但其西域品种的药性,却非人人皆知。林美人的宫女为何会丢弃西域胡荽花瓣?是无意沾染,还是……?
孙贵人连续两次提供与西域香料相关的线索,这绝非巧合!她是在帮我?还是想借我之手,对付德妃和林美人?或者,她本身也是某个棋局中的一环?
我看着那撮干枯的花瓣,仿佛看到了隐藏在宫廷华丽外表下的、更加盘根错节、凶险万分的阴谋网络。德妃、林美人、西域香料、太后病情……这几条线似乎渐渐有了交汇的趋势。
香饵已下,蛇已受惊,甚至开始反扑、布疑。而新的线索,又引出了新的疑点。这场围绕太后病榻的暗战,因为孙贵人这枚不确定的棋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我知道,我必须尽快弄清楚孙贵人的真实立场,以及林美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否则,我抛出的香饵,很可能钓上来的,不是真凶,而是足以将我拖入深渊的漩涡。
夜色更深,那对珍珠耳坠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意。悬钩垂于深渊,究竟会钓起怎样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