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苏婉感觉自己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皇帝似乎跟那“如意糕”杠上了，每日雷打不动地传召她至那间临时御膳房，进行为期一个时辰的“厨艺特训”。
苏婉从没想过，教人做饭能如此耗费心神。皇帝学习态度绝对端正，甚至可以说过于严谨，每一个步骤都要问清楚原理，力道、角度、时间力求分毫不差，仿佛在钻研什么高深学问。
然而，理论与实践的鸿沟，在厨房里体现得尤为惨烈。
“陛下，碾压山药泥需用巧劲，手腕放松，像这样……”苏婉示范着轻柔的按压动作。
皇帝依言而行，那架势却像是在镇压叛军，木杵落下带着千钧之力，可怜的山药泥被碾得四处飞溅，案板上、他的月白常服上，甚至苏婉的袖口都未能幸免。
苏婉：“……” 陛下，这是食物，不是奏折啊！
“脱模时，动作要快，手腕轻轻一抖……”
皇帝谨记“快”和“抖”，然后……一个刚刚成型的如意糕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叽”一声，糊在了旁边伺候的小太监鞋面上。
小太监脸都白了，动都不敢动。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团“牺牲品”，沉默。
苏婉赶紧打圆场：“无妨无妨，熟能生巧！陛下我们再试一次！”
她感觉自己像个幼儿园老师，在哄一个天赋异禀（破坏力方面）却格外认真的小朋友。
更让她压力山大的是，皇帝偶尔会突然提问：
“苏婉，若加入少许糯米粉，是否更易塑形？”
“此物性凉，太后脾胃虚弱，多加蜂蜜可能抵消？”
“朕观你昨日所用模具，边缘弧度尚有改进之处，可使其更易脱模。”
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涉及食材物性、营养搭配甚至模具设计！苏婉不得不调动全部知识储备，结合系统技能和前世经验，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哪句说漏嘴，引来更深的探究。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教厨艺，而是在进行一场持续性的论文答辩，考官还是终极**oss。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经历了无数惨不忍睹的失败品后，皇帝的“手艺”总算有了那么一丝丝……进步。至少脱模成功的概率提高了，手捏的如意形状也从不规则河石进化到了……稍微规则一点的河石。
能量进度条在这煎熬中缓慢爬到了62%。苏婉看着那数字，悲喜交加。
终于，到了太后圣寿当日。
慈宁宫张灯结彩，喜庆祥和。宗室命妇，后宫妃嫔齐聚一堂，珠环翠绕，笑语盈盈。
太后端坐上位，虽年过半百，却保养得宜，气度雍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接受着众人的朝拜和贺礼。珍玩古董，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轮到皇帝献礼时，殿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好奇，陛下会送上何等珍贵的寿礼。
只见皇帝亲自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走到太后面前，躬身道：“儿臣恭祝母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此乃儿臣亲手所制寿点，聊表孝心，望母后笑纳。”
亲手所制？！
这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慈宁宫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食盒。陛下……陛下竟然亲自下厨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太后面上也露出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浓浓的欣慰和好奇：“皇帝有心了。快，打开让哀家瞧瞧。”
食盒打开，里面铺着洁白的锦缎，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七八个白紫相间的小巧如意糕。
只是这如意糕的卖相……实在有些难以描述。
大小略有参差，边缘不算特别圆润，有几个表面还能看到细微的指纹痕迹（显然是手捏的），与旁边那些精致绝伦的贺礼相比，显得格外……质朴。
妃嫔命妇们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表情管理几乎失控。
苏婉作为“技术指导”，有幸（被迫）随侍在侧，看到那盒点心的真容时，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虽然比最初那些“残次品”好了无数倍，但这品相……太后她老人家真的能下口吗？万一觉得不好吃，或者……不消化？
太后却似乎毫不在意，她看着那盒略显笨拙的点心，眼中竟泛起一丝感动的泪光。她拿起一个卖相相对最好的（苏婉认出那是自己前一天晚上偷偷做的“标准版”），端详了片刻，笑着对皇帝说：“我儿的这份心意，比什么珍宝都重。”
说完，在众人紧张（看热闹）的注视下，她轻轻咬了一口。
苏婉屏住了呼吸。
太后咀嚼了几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嗯……口感软糯，清甜不腻，带着山药和紫薯的本味，很是爽口。皇帝，这是何物？哀家竟从未吃过。”
皇帝恭敬回答：“回母后，此乃‘山药紫薯如意糕’，取其‘紫气东来，万事如意’之寓意。制作方法……是御膳房一位苏姓掌膳所献。”
瞬间，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唰”地一下集中到了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苏婉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惊讶，更有……几道来自妃嫔方向的、带着明显凉意的视线。
苏婉头皮发麻，赶紧出列跪倒：“奴婢苏婉，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目光落在苏婉身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原来是你。起来吧，你这孩子心思灵巧，能想出这般既吉祥又爽口的点心，还能辅佐皇帝亲手制成，功不可没。”
“奴婢不敢当太后谬赞，全赖陛下天资聪颖，孝心感天动地！”苏婉赶紧把功劳全推回去。
太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又尝了一口如意糕，对皇帝道：“皇帝这份寿礼，哀家甚是喜欢。”
皇帝脸上似乎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一场巨大的危机（在苏婉看来），似乎安然度过。
寿宴继续进行，气氛更加热烈。苏婉退回角落，刚想松口气，却听见太后似是不经意地对身旁的皇帝低声笑言：
“那苏姓掌膳，瞧着年纪不大，倒是沉稳灵秀。皇帝如今对她，似乎也颇为……看重？”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
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母后说笑了，不过一得力厨役罢了。”
太后但笑不语。
苏婉却感觉那几句轻飘飘的对话，像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头。
她抬头，不经意间撞上不远处一位宫装丽人投来的目光，那女子容貌美艳，衣着华贵，看向她的眼神却冰冷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苏婉认得她，是如今后宫风头最盛的林贵妃。
完了。
苏婉在心里哀叹。
她只想安安分分做个厨子，攒够能量回家啊！怎么这宫里的水，蹚着蹚着，就深得快要把她淹死了呢？
太后，陛下亲手做的这“福气”点心，您吃着可还顺口？反正她这“协作者”，是快要消化不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