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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货船外的水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翻涌的血沫和几具失去生机的尸体。那艘被阿木尔跳帮突袭的黑沙商会快船已然半沉,幸存者正惊恐地向其他船只游去或逃窜。“血蝠号”和另外两艘黑沙快船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到不似人类的打击震慑住了,一时间竟不敢再轻易靠近,只是远远地用弓弩保持着稀疏的压制射击,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

阿木尔独立在那艘正在缓缓下沉的敌船残骸上,脚下是浸透鲜血的甲板和扭曲的尸体。咸湿的海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却无法吹散他周身那股愈发明显、令人不安的冰冷与躁动气息。他微微垂着头,暗紫色的瞳孔死死盯着自己握刀的右手。

手掌宽阔,指节粗大,沾满了黏腻的、尚带余温的敌人鲜血。但此刻吸引他全部注意的,并非这血腥,而是手背皮肤下,那几道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颜色比周围肌肤更深、隐隐透出黑色光泽的细微纹路!它们正顺着他的血管脉络,极其缓慢地向上臂延伸。

刚才战斗时那股充盈全身、仿佛无所不能的狂暴力量正在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空虚感,以及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冰冷与麻痒。更让他心惊的是,脑海中那些激烈搏杀的画面,此刻回想起来,除了力量宣泄的快意,竟也充斥着一种漠然的残忍。当他的弯刀撕裂敌人身体时,那种感觉,与其说是守护或复仇,不如说更像是在……收割?吞噬?

“这……就是代价?”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悸。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他不安的念头。力量!他得到了力量!这就够了!刚才不就是凭借这力量,一举击溃了敌人的先锋,震慑住了全场吗?没有这力量,他们现在还被困在船舱里等死!

他强行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危局。虽然暂时震慑住了敌人,但包围圈并未解除。“血蝠号”和剩下的黑沙船只依然虎视眈眈,显然在等待时机,或者……在等待更厉害的角色。

不能停下!必须趁势彻底击溃他们!一个更加凶狠、带着某种偏执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感觉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虽然有所回落,但并未消失,而是蛰伏在丹田深处,如同饥饿的野兽,似乎……还在渴望更多?

这个念头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就在阿木尔心神不宁之际,废弃货船的舱门再次被推开。伊尔莎和沈文渊在赵莽、王犇的护卫下,艰难地来到了相对暴露的上层甲板。他们必须出来,外面的战局变化和默体内魔气的异常躁动,都容不得他们再躲在舱内。

伊尔莎第一眼就看到了阿木尔手背上那些不祥的黑色纹路,紫眸骤然收缩。她的感知远比阿木尔自身更敏锐,能清晰“看到”一股阴冷、污秽、与默背后魔气同源却更加活跃狡诈的能量,正如同藤蔓般,沿着阿木尔的经脉悄然蔓延,侵蚀着他的血肉,甚至……试图触碰他的精神。

“阿木尔!立刻收敛心神,停止催动那股力量!”伊尔莎厉声喝道,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你正在被它侵蚀!那丹药绝非善类,里面混杂了噬界魔气的本源碎片!”

沈文渊也虚弱地扶着船舷,目光沉重地望向阿木尔:“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现在身处何地!阿木尔,你追求的‘守护’,难道就是变成这副模样,站在敌人和同伴的血泊之中吗?力量若不能掌控,反被其奴役,与助纣为虐何异?!”

两人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阿木尔混乱而躁动的心神。他身体猛地一僵,低头再次看向自己的手,那蠕动的黑色纹路仿佛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他环顾四周,破碎的船只、漂浮的尸体、远处敌人惊惧又贪婪的目光,以及……身后同伴们那充满担忧、警惕甚至一丝恐惧的眼神。

尤其是赵莽和王犇,这两个跟随他已久的兄弟,此刻看他的目光,竟也带着陌生与不安。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保护大家!我只是需要力量!

“闭嘴!”阿木尔猛地抬头,眼中紫芒乱闪,朝着伊尔莎和沈文渊低吼道,声音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扭曲,“没有这力量,我们现在已经死了!是它救了我们!你们……你们根本不懂!”

他的反驳显得苍白而无力,更像是困兽的嘶鸣。

沈文渊痛心疾首,还欲再言,却被伊尔莎轻轻拉住。她看出阿木尔此刻心防脆弱,情绪极不稳定,强行刺激可能适得其反。

就在这时,原本在“血蝠号”侧后方保持沉默的一艘黑沙快船上,突然升起了一道深紫色的诡异焰火,直冲天际,即使在白日也清晰可见。那焰火在空中炸开,形成一个扭曲的、如同眼球般的符号,旋即消散。

“信号?!”陈虾根在下方舱口看得分明,脸色骤变,“他们在叫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远处的珊瑚集深处,那片更加混乱和危险的区域,骤然传来了数道强横的气息波动!那气息冰冷、晦涩,与寻常海盗或武者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与阿木尔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同源却更加精纯深厚的邪恶意味!

黑沙商会真正的精锐,或者……那位“吾主”麾下的高手,被召唤而来了!

不仅如此,原本有些退缩的“血蝠号”和剩余黑沙船只,似乎受到了信号的鼓舞,也开始重新调整阵型,缓缓逼近,船上的弓弩再次密集起来,显然打算配合即将到来的强援,发动总攻!

刚刚因为阿木尔爆发而取得的一点微弱优势,瞬间荡然无存。更大的危机,如同乌云盖顶,骤然降临!

阿木尔也感受到了那几道飞速接近的强横气息,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体内的冰冷力量似乎也受到了同源更高阶存在的刺激,再次开始蠢蠢欲动,那股空虚感和对“更多”的渴望也愈发强烈。手背上的黑色纹路蔓延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

难道……还要继续使用这力量?可每使用一次,那种被侵蚀、被同化的感觉就加深一分……但不用,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强敌?靠沈文渊的计谋?还是伊尔莎那所剩无几的法力?

就在阿木尔内心天人交战,众人陷入绝望之际。

一阵清越、悠远,仿佛能涤荡灵魂深处污浊的笛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珊瑚集嘈杂的喧嚣、敌船逼近的杀伐之气、乃至那几道飞速接近的邪恶威压,清晰地回响在废弃货船周围每一个人的耳边!

这笛音……!

酪丹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沈文渊以及左右护卫着他的赵莽和王犇,身体同时一震!这独特的、蕴含着奇异安抚与净化力量的笛音,瞬间将他们拉回了记忆深处——江南,困龙泽,那个迷雾笼罩的凶险之地,那位以神妙笛音驾驭瘴气、惊退泽傀、并与公主异瞳共鸣的素衣女子!

随着笛音落下,众人前方那浑浊的水道入口处,空间仿佛泛起了一层水波般的涟漪。一道身影,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由虚渐实,悄然浮现。

依旧是一身素白如雪、不染尘埃的衣裙,长发如瀑,仅用一根木簪轻挽。脸上覆着一层轻薄的白纱,只露出一双清澈如寒潭、却仿佛能洞穿世事的眼眸。她赤足踏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之上,却如履平地,手中握着一支翠绿欲滴的竹笛。

“是那位吹笛子的白衣前辈!”赵莽失声低呼。

正是困龙泽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

她的出现是如此突兀而不可思议,仿佛完全无视了物理距离和这复杂的海上迷宫。无论是“血蝠号”上的海盗,还是黑沙商会的杀手,乃至那几道急速逼近的强横气息,在这一刻都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惊疑。那笛音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干扰之力,让他们的敌意和杀机都为之一窒。

伊尔莎、阿木尔、以及后来加入的巴根、呼和等人则是满脸惊愕与困惑。他们从未听过此笛音,更未见过此人,但其出场方式超凡脱俗,笛音竟能暂时涤荡邪氛,显然非同小可。

沈文渊强压心中翻涌的惊疑与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急声道:“前辈!困龙泽一别,不想在此地再见!我等身陷绝境,万望前辈援手!” 他这句话,既是对白衣女子说的,也是快速向不明所以的伊尔莎和阿木尔等人表明:此乃故人,且曾相助,可信!

白衣女子对沈文渊微微颔首,在昏迷的酪丹身上停留一瞬,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随即,她的视线落在了阿木尔身上,尤其是他手背上那些蠕动蔓延的黑色纹路,以及周身散发出的冰冷躁动气息。

“噬魂丹……”她清冷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汲取噬界魔将残魄与扭曲星辉而成的邪物。汝之心已为浊力所趁。”

阿木尔体内那股冰冷力量在这女子纯净气息前感到强烈的压制与排斥,他闷哼一声,眼中紫芒乱闪,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一语道破他秘密的女子。

伊尔莎紫眸急闪。 她不认识白衣女子,但沈文渊的紧急确认、赵莽王犇的反应,以及她自己清晰感知到的、对方力量中那种精纯古老的星穹守护意境与黑沙商会的污秽邪恶截然相反,让她迅速做出了判断。

白衣女子目光转向伊尔莎和沈文渊:“此地已成死局,噬界爪牙与背叛者之仆汇聚,非汝等眼下可抗。”她的语气平静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前辈可能助我等脱困?”沈文渊抓住一线希望,急声问道。这白衣女子在困龙泽展现过神奇手段,此刻现身,绝非偶然。

“吾为此来。”白衣女子言简意赅。她再次抬起竹笛,置于唇边。

这一次,笛音不再是短促的音节,而是一段空灵、缥缈、仿佛引动天地间某种清气的旋律。随着笛声流转,以她脚下为中心,一圈柔和的、乳白色的光晕荡漾开来,迅速蔓延至废弃货船周围的水域。

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被这白光触及的浑浊海水,仿佛被净化般变得清澈;水中那些腐败的杂质和隐隐的邪气迅速消散。更神奇的是,白光笼罩范围内的空间,产生了细微的扭曲和折叠感,外界敌船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那些弓弩射来的箭矢进入白光范围后,要么偏离方向,要么力道骤减,软绵绵地落入水中。

“此乃‘净尘域’,暂可隔绝、净化低等邪秽,干扰感知。然支撑不久。”白衣女子停下笛声,解释道。她看向载有酪丹和默的木筏,“随吾来,有一暂安之处。”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白衣飘飘,踏着清澈的水面,向着被白光净化的、迷宫水道的某个幽深岔口行去。她每一步落下,脚下水面便绽放一朵柔和的莲花状光晕,延伸出一条临时的小径。

这是绝境中突然降下的、唯一的生路!

沈文渊与伊尔莎对视,瞬间达成共识。

“跟上前辈!”沈文渊果断下令。

赵莽、王犇、巴根、呼和毫不犹豫,抬起载着酪丹和默的木筏,紧随其后。伊尔莎搀扶沈文渊跟上。阿木尔咬牙断后。

陈虾根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看了一眼宁那超然陌生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下仅存的五六个惊魂未定的水手,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阿木尔等人离去的方向。

“陈老大?”一名水手颤声问。

陈虾根狠狠啐了一口,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污,低声道:“这趟浑水,老子不蹚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白衣服的娘们和黑衣服的怪物都不是咱们能惹的!”

他迅速做出决断:“‘海蛇号’废了,但后面礁石区还藏着条备用小艇。咱们从另一头走,趁乱摸出去!这鬼地方,老子这辈子再不来了!”

他朝阿木尔等人的背影抱了抱拳,算是道别,随即对手下低吼:“不想死的,跟老子走!”

说罢,他带着手下水手,悄无声息地滑入旁边浑浊的水道阴影,朝着与宁相反的方向潜去。他们是海上的地头蛇,熟悉这种迷宫般的水道,自有其生存的门路。

阿木尔瞥见了陈虾根等人的离去,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强求不得。他收敛心神,护着木筏,迅速没入光莲小径的尽头。

在他们身后,乳白色的“净尘域”光晕缓缓收缩、消散,重新显露出被邪气和杀机充斥的废弃货船区域。

几艘黑沙快船和“血蝠号”冲到时,只见空船,目标已失去踪迹,连气息都被那奇异的白光净化干扰,难以追踪。那几道强横气息的主人也已掠至,当先一名黑袍人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令他厌恶的纯净波动,发出嘶哑的低吼:“‘守墓人’的气息……又是他们!追!他们带着‘钥匙’,跑不远!”

然而,错综复杂的水道和那被彻底净化扰乱的痕迹,让追踪变得异常困难。

白衣女子引领着众人,在迷宫般的水道中穿梭,她的步伐看似不疾不徐,却总能巧妙地避开暗礁、漩涡和可能的埋伏。笛音偶尔响起,驱散前方瘴气或迷惑可能存在的追踪者。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珊瑚集最边缘、近乎与外围礁石区相接的一片极其僻静的水域。这里停泊着一艘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小型单桅帆船,船身颜色与周围礁石几乎融为一体。

白衣女子轻盈地跃上船,转身看向跟上来的众人:“此船可暂栖。上有简易阵法,可避寻常探查。尔等伤势沉重,需立即处理。”

伊尔莎走上前向白衣女子郑重行礼:“晚辈伊尔莎,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又为何会现身南海相助?” 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白衣女子平静道:“可唤吾‘宁’。” 她看了一眼酪丹和阿木尔,“星穹之瞳异动,噬界污秽弥漫,‘噬魂’邪物现世,‘守墓人’焉能无觉?”

“‘守墓人’?!” 沈文渊、伊尔莎同时低声重复,一个印证了当初猜测,一个联想到了星穹秘辛。

赵莽和王犇虽然不太明白“守墓人”具体指什么,但确定这就是困龙泽那位神秘高人,心下稍安,同时更加好奇。

宁继续道:“吾之职责,在于看守星穹遗泽,清扫噬界污染。尔等之行迹,已引动诸多因果。此番危机,亦是尔等道路必经之劫。”

她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默,以及气息微弱的酪丹,最后目光落在阿木尔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定,“汝体内邪力已深植,寻常之法难解。需寻‘净魂之源’或‘溯光之仪’,方有剥离净化之可能。”

阿木尔沉默地站在船边,手背上的黑色纹路在白衣女子纯净的气息压迫下,似乎蛰伏了些许,但那冰冷的异样感和内心的空洞依旧存在。他看着这位第二次救他们于危难的神秘白衣女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感激、疑虑、对自身状态的恐惧,以及对未来更深的迷茫。

宁给出了一个明确的、但听起来就极其艰难的治疗方向,同时也解释了——她是被星穹血脉的重大危机和噬界污染的强烈波动“吸引”而来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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