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龙舟日夜行驶不停,有二十丈长,四丈多宽,正中矗起了三层楼,楼外造阁,四周围绕着,画栏曲槛,玲珑窗户,壁间全用金玉装或五色图画,锦幕高张,珠帘掩映,满船金碧辉煌,精光灿烂。
有行船远远看见这庞然大物都早早避开,倒是有些货船远远的跟着后头,占了不少便利,因为龙舟所过之处,无比通畅。
如果说许执麓现在被男人的甜言蜜语泡在蜜罐里,那小祁昇简直是历经冰火两重天,一会儿是可以疯玩的自由,一会儿是被父母双虐的快乐。
“先学耐烦,快休使气,性躁心粗,一生不济。”祁郢拿着本《小儿语》教他,而许执麓就在一旁检查他写的大字。
祁昇摇头晃脑的跟读,眼睛却偷瞄船舱外偶尔飞过的鸟,脑子里也在想,等午后要央着宣十九教他用弹弓打鸟。
他自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但在大人眼里,根本不用看都知道。
许执麓余光瞥见祁郢已经捏紧了书本,便适时开口道,“读了这许久了,休息一会儿。”
“……”祁郢压下去想要教训儿子的念头,这才学多久就心思不定,左顾右盼。
他丢开书本,走到许执麓座前,“你看他现在哪有心思好好学……”
说完还不忘把她搁在一旁的茶端起来喝光,嘴里咕噜个不停:“这世上人,有子不知教,惟知爱……”
“所以说母爱之害,世上十居八九。”
那些孩子要上天就巴不得送个登云梯,孩子要入地就恨没有开山斧,就是溺爱。
听他这般抱怨,许执麓只一句就堵回去了,“书上还说,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
一天到晚拘头管脚,总伤和气,甚至因为一己偏见,反而让孩子歪了性子,面上听话,内里骄惰。
两人从前为孩子的事情吵吵闹闹,你嫌我管得多,我恼你瞎掺和,如今好似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敢包揽了。
祁郢噎了一瞬,叹气,“自古道:生来的秀气,教来的臭气。诚不欺人也。”
都是命里注定的,多少公子王孙,上有好爹好娘,外有明师贤傅,哪里会少教导的人,却多了去是不长进的。
许执麓听了这话,看他一眼,两人默契的都想到了她肚子里这个,他口口声声说什么天命得来的……但许执麓不知想到什么,又垂眸掩下情绪。
虽然肚子已经显怀,但许执麓的美貌并没有因此而折损,反而因为眉眼间的一抹温柔,更显得蛾眉和新月同弯,鸦鬓与浓云共扫,蓬鬓凤姿,分外逼人。
而祁郢脉脉含情的看着她也走了神,以前的许执麓艳如桃李之中,却又凛如霜雪,你永远也不知道那被藏着锋锐伤人的刺何时会露出来。
眼下的许执麓情致幽娴,雅性贞静,祁郢同样无法抗拒,都言花似色,兰芝仙葩谁人不爱?当真是人间少有,天上难寻。
察觉到他又在发痴的许执麓将手中的书递过去,“眼晕,你来读吧。”
有了孩子之后许执麓就不曾再费神管他,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因为药效的缘故日愈痴迷……活像一泥傀儡,但凭提线者牵来拽去。
“还是歇会儿吧,我陪你到外面走一走。”祁郢可是牢记着她现在不宜久坐,但他还没把人扶起来,许执麓就故意刁难他,“下面一段我还没看完,你不读,就背给我听。”
他能怎么办,只能翻开她想看的那段,快速默读两遍,然后背下来。
等两人走到楼外,他就一字一句的背给她听,“山川之精英,每泄为至宝。乾坤之瑞气,恒结为奇珍。故玉足以庇嘉谷,明珠可以御火灾。鱼目岂可混珠,碔砆焉能乱玉……”
近来她在给祁昇编新的书,就是从这些幼学书籍整合新编而来,这篇讲述珍宝的文章其实他们幼时读书也都背过,所以他能一字不差的诵下来,她也能分辨出他脑子是真的好使。
满船跑的祁昇路过他们时听见了,脆生生的跟着喊了句“鱼目混珠,碔砆乱玉——”然后咻的一下又转头跑掉了。
“……”祁郢眯了眯眼,这小崽子不是蠢笨,就是不肯好好学。
许执麓已经是早就习惯了,她空余时也看了许多育儿教子的书,不同年纪的小孩有他独有的天性,可知教训原没相干。
在船非止一日,已到润州,然后一行人便去了最负盛名的龙游寺游玩,一路驾船来到山前。
只见此寺建在江中,十分巍峨雄壮,景象辉煌。
登上去一望更觉天空海阔,别开生面,与京城景象大不相同,但见江面上路过的商船,源源不尽,何止千艘,远看水色天光,玲珑如画,盛景繁华。
兴奋激动的祁昇一直嗷呜嗷呜的对着江面吼叫,小家伙才只到大人的膝盖高,就蹦跶蹦跶的想要往上攀。
可祁郢全心全意照顾许执麓,哪里顾得了他,偏他又不肯让宣十九背上去,连萱草都不给背,就一个劲抱着祁郢的小腿,吊在他腿上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台阶……真是出了趟门就比猴子还野了。
可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他就是感觉到了父母对他的爱才会任性,而这份任性在宫里是并没有的。
“祁昇,好好走路……”
“不嘛不嘛,我也要荡秋千!”
“……”许执麓。
祁郢轻咳了一声,本来想把孩子踢开的,但是对上许执麓的眼神,只能忍下,到底是谁跟他乱嚼舌根了。
落在后面的萱草缩了缩脖子,趁着没人注意,朝身后的宣十九,狠狠瞪了一眼。
后者目不斜视,端着常年没有表情的冷脸,一步迈上三个台阶,似乎什么都跟他没关系。
龙游寺是名胜禅林,游客如蚁,往来不绝,但眼下却是不见一人,只因早在他们抵达之前就已经闭寺以待。
考虑到许执麓的身体,他们这次也要在寺内住上一段日子。
从京城到润州,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月,正值季春天气,燕舞花香,越往江南而来,沿途出游的人也越多。
而正是这样一趟纯粹的旅程,不论是许执麓还是祁郢,都看见了远离京城之外,普通的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或许短短一个多月也只看见了好的一面,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都是祁郢登基之后不遗余力的施展仁政,善待百姓才有的繁荣景象。
当然,许执麓看的更多,她不动声色的梳理着,铭记着……祁郢藏着的底牌远比她知晓的多得多,他对大祁的掌控也比她想象的要深。
明明是微服出巡,竟不会让一件意外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何等的掌控力?
许执麓从没有低估他,但随着时间流逝,了解愈多,仍是被动低估了他。
有时候她甚至产生了一种,他就是披着深情爱着她的皮,牢牢裹住了他深不可测的内心……人言岂可信哉?
不知第几次被自己的敏感和多疑而惊到的许执麓默默地长吐一口气,而躺在一旁的男人立马察觉到她的动静,担心的支起身来看她,“怎么了,是不舒服还是要起夜?”
许执麓睁开眼,眸光幽幽的看着他,把人都看的不知所措了,才慢慢道,“腿不舒服。”
“是不是白天站久了?我给你捏一捏……”祁郢坐起来,搬着她的腿到自己身上,任劳任怨的为她揉捏起来。
行吧,这注定是一场恒久的斗争,许执麓勉强满意的动了动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