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郢来的时候,这两人已经聊到了《集仙录》里的九嶷山女仙,生即敏慧高洁,不食荤饮酒,许执麓张开就来书中原句:“人之上寿,不过百二十年,哀乐日以相害;况女子之身,岂可复埋没贞性,混于凡俗乎?”
“此言极妙!”王荛萱捧场的合掌大呼,“女子当以——”
“咳——皇上驾临!”
阳光正好,听荷轩中一片明亮,窗棱大开,屋中的冰山已经是消融了大半,而祁郢的到来,也正式宣告这种冰山的末路,更大更高的冰山取而代之。
祁郢一身轻薄的竹青色的华服,姿态悠闲,折扇一收,轻松写意间尽展魅力。
“陛下。”王荛萱眼睛一亮,声音柔软了几分,繁复的发髻上珠钗晃人眼,额上的吉祥莲花花开的更衬得脸色娇艳,她行礼时,微微晃动的腰肢亦是勾人。
“不必多礼,入座吧。”祁郢自顾自的坐在了许执麓身边,后者衣饰简素,清水出芙蓉,大抵是还沉浸在九嶷山女仙传说,眉眼间多了一丝向往的澄净神气,因茶桌并不大,王荛萱之前为了与她拉近距离,搬动过锦墩,于是许执麓一时不察被他近了身。
祁郢垂下眼眸,自上而下的落了视线,夏日衣薄,只道是,玉质凝肤,体轻气馥,绰约而窈窕,绝古无伦。
王荛萱慢慢坐在对侧,她笑意莹莹,眼神微动,只一眼就收敛了目光,不再去看。
一派怡然自得的祁郢捏着折扇的手不自然的收紧,之后又故作从容的松开,啪的一声脆响,扇面大开,他没控好力道,动静惊的许执麓醒过神,她后知后觉的蹙起眉头。
对于他忽然而至许执麓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但是这会儿离得太近了,那种被人入侵冒犯的感觉愈发的难适,一瞬间还有那熟悉的龙涎香萦绕不散。
“不是说设宴吗,怎么光喝茶?”祁郢说着话,忍不住笑,大概是真的高兴才笑,完全没了那份帝王威仪,透着股少年意气。
他声音本就低沉,在耳边响起时,简直是一种折磨,许执麓恨不得起身离开,但她抬眸看向对面,言笑晏晏的王宸妃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手中茶水。
是了,没有女人能完完全全的摒弃嫉妒之心,她再豁达,再心宽,也需要时间适应,且能做到她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出色了,若换了个人,这会儿肯定是笑不出来的。
“时间尚早,臣妾和许贵人便聊聊天,不拘吃什么,倒是陛下如何来了御花园了?”王宸妃借着宫女重新上了茶点的机会,端起一盘蜜瓜到跟前,熟稔的给两人一人分一块,心道,吃点甜的就不酸了。
而许执麓强忍着被侵扰了呼吸的苦楚,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锦墩却纹丝不动,她余光一瞥,坐姿随意的祁郢,左腿仿若不经意的抵着她只坐了一半的锦墩。
察觉到她有些呼吸不畅,别扭的僵硬着脸,祁郢心情更好了,还好心的给她扇了扇风,俊美的眉眼专注的看着她,“朕来纳凉。”
两人这样挨着坐,落在旁人眼里已经是十足的暧昧了,他偏偏还侧过身来就她,若不是默念着,大计为重,许执麓能一拳头打的他流鼻血,只因他那高挺的鼻子是离得最近的。
“她不爱吃甜瓜,倒是这个酸杏儿。”祁郢伸手执筷,夹起一片酸杏片,没等他喂过来,许执麓抢先拿起蜜瓜吃在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
王宸妃优雅的捻起银勺,她额上的莲花慢慢贴紧了肌肤,冰碗里的凉气伴着蜜瓜浸润着心扉,夏天吃凉,是真的能平心静气。
然而祁郢却一点不平静,他右臂一转,以扇面遮挡在两人面前,左手挟的那片酸杏放入了自己口中,又酸又凉,牙口被刺激的他眉头直跳。
许执麓这时候才发现这人竟然右手掌扇,左手执筷,一时没忍住看了眼他的左手,修长的指骨根根分明。
祁郢也顺着她视线来回扫了彼此的手。
那一瞬,来不及细想,她下意识将手里的瓜皮换到了右手。
暖热的夏风撩的窗内的轻纱飞起,紧绷着的少女美目凌然。
祁郢捏着筷子的手动了动,他的眼睛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倒映着许执麓的手,怎么会……他收敛起一瞬的诧异,他是天生的左撇子,却被教导着用右手,只因擅用左手属‘旁门左道’,等习惯成自然后,偶尔才会用到左手,而许执麓方才情急之下也暴露出来了。
很奇怪,若是换了其他人,他一定怀疑对方是别有用心,是故意为之,但是许执麓,她明明不喜欢他,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无执滞心,才是通方士,有做作气,便非本色人……许执麓就是这样,只会做自己的人,他不能否认自己被她激起了探寻的欲望,对她这个人产生了想要了解全部的强烈好奇心,想由内而外的……掌控未知。
等他收了扇面,左手早已放了筷子,对坐的王荛萱敏锐的感觉对面的气氛古怪,只作未知,继续吃了几口蜜瓜,“今日与贤妹畅聊,方知有才必韬藏,如浑金璞玉,暗然而日章也,恭贺陛下喜得妙佳人。”
祁郢暗想,名门官宦之家不乏美貌超群才情出众的,只人人对他愉颜悦色,索然无趣。
许执麓当即接话道,“宸妃神闲气静,智深勇沉,有成大事的本领,陛下有才貌双兼的宸妃内助,何须旁人锦上添花。”
祁郢只觉得满嘴还是那酸爽感,一时只笑不语。
不得不说听着两人打机锋,可比临朝时听着下面一群大臣斗智斗勇要别有一番意趣在心头。
“论品貌,也不知是谁皎皎绮罗光,青青云粉状……”王荛萱掩唇而笑,打趣许执麓的同时,一双眼睛如狐狸般狡黠灵动的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也不必她如此,单就这‘皎皎绮罗光,青青云粉状’前句有一句‘双双只只鸳鸯语’便已足够调侃一来就迫不及待凑在许执麓身边的某人。
“再论才情,不如由陛下出题,你我二人作诗一首,比一比如何?”
王荛萱乃左相之女,学识自是不差,她虽喜弄脂粉俗物,但也长于翰墨,所以才会言语间故作挑衅,引出这样一出斗诗,一则想要更深的了解许执麓,刺探一下皇上对她的喜爱程度,二则,也是起了胜负心,何况以才会友,也是美谈。
刚祁郢不在的时候,王荛萱还说要相亲相助,现在倒是费心表现了,她是不是真心实意的讨好皇上,许执麓无意深究,不过是各有各的谋存手段罢了,她不知想到什么,也宛然而笑,“世人的眼光各有不同,在我这儿宸妃娘娘容光皎颜,当赋诗赞曰,娇艳轻盈一朵花,西施敢与斗容华?慢言秀美堪餐色,当世贵妃王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