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五年，四月中下旬，山阳道。
随 着 大 阪 炮 击 与 天 皇 北 狩 的 震 撼 性 消 息 如 同 海 啸 般 向 四 面 八 方 扩 散， 整 个 本 州 西 部 的 战 略 态 势 发 生 了 微 妙 而 深 刻 的 变 化。 明 军 水 师 主 力 在 完 成 对 大 阪 的 毁 灭 性 威 慑 后， 并 未 远 离， 而 是 游 弋 于 濑 户 内 海 中 部， 随 时 可 以 威 胁 沿 海 任 何 一 座 城 市， 极 大 地 牵 制 了 幕 府 及 西 国 诸 藩 的 兵 力 与 注 意 力。 而 真 正 在 陆 地 上 稳 步 推 进、 不 断 挤 压 倭寇 防 线 的， 是 刘 文 秀 统 帅 的 四 万 陆 师 主 力。
出 了 长 州地 界， 便 是 幕 府 直 辖 的 山 阳 道 诸 国。 这 里 道 路 相 对 平 坦， 是 连 接 九 州 与 近 畿 的 交 通 大 动 脉， 也 是 幕 府 防 御 计 划 中 的 重 点 区 域。 幕 府 老 中 酒 井 忠 清 在 离 开 江户 前， 已 严 令 沿 线 的 备 后、 备 中、 备 前 等 地 的 地 头、 代 官 以 及 支 援 而 来 的 长 州、 安 艺 等 藩 兵 力， 据 守 各 处 关 隘、 城 寨， 层 层 阻 击， 迟 滞 明 军 推 进 速 度， 为 主 力 在 备 前 国 的 儿 岛 半 岛 至 备 中 高 松 一 线 构 筑 主 防 线 争 取 时 间。
然 而， 理 想 与 现 实 之 间 的 鸿 沟， 在 绝 对 的 实 力 差 距 面 前， 被 撕 扯 得 鲜 血 淋 漓。
四 月 二 十， 备 后 国 东 部， 三 次 盆 地。
三 次 城 是 控 扼 山 阳 道 进 入 备 后 腹 地 的 要 冲， 一 座 典 型 的 平 山 城。 此 时， 城 内 聚 集 了 来 自 周 边 各 地 的 地 方 武 装 以 及 部 分 长 州 藩 的 溃 兵， 总 数 约 三 千 余 人。 城 主 是 一 位 年 过 五 旬 的 幕 府 代 官， 他 接 到 的 命 令 是 “ 死 守 待 援”， 至 少 要 将 明 军 拖 在 此 地 五 日。
黎 明 时 分， 当 黑 压 压 的 明 军 前 锋 出 现 在 盆 地 西 侧 的 丘 陵 上 时， 城 头 的 守 军 不 禁 倒 吸 一 口 凉 气。 那 是 超 过 五 千 人 的 军 阵， 其 中 至 少 有 一 个 营 的 “ 铁 人 军” 士 兵， 他 们 的 盔 甲 在 晨 光 中 反 射 出 冷 冽 的 光 泽， 沉 默 地 如 同 一 片 钢 铁 森 林。
“ 不 要 慌 ！ 我 们 有 城 墙 ！ 明 寇 的 妖 法 在 陆 地 上 没 用 ！” 代 官 强 作 镇 定 地 喊 道， 但 他 自 己 的 手 心 也 全 是 冷 汗。 他 看 到 明 军 阵 中 推 出 了 数 十 门 看 起 来 比 他 们 城 头 上 的 老 旧 大 筒 要 精 致 得 多 的 火 炮。
然 而， 明 军 并 未 立 即 发 动 攻 击。 他 们 在 距 离 城 墙 约 二 里 的 地 方 停 了 下 来， 开 始 有 条 不 紊 地 构 筑 野 战 工 事 和 炮 兵 阵 地。 同 时， 数 十 名 骑 兵 撒 了 出 去， 清 剿 周 围 可 能 的 哨 探。
“ 他 们 在 干 什 么 ？ 为 什 么 不 攻 城 ？” 有 守 军 疑 惑。
“ 在 等 他 们 的 大 炮 架 好 吧 …… ” 一 个 从 长 州 逃 来 的 溃 兵 脸 色 惨 白 地 说， “ 我 在 下 关 见 过 …… 他 们 的 炮 打 得 又 远 又 准 …… ”
果 然， 一 个 时 辰 后， 当 明 军 的 炮 兵 阵 地 构 筑 完 毕， 毁 灭 的 怒 火 瞬 间 降 临。
“ 轰 隆 隆 隆 —— ！” 二 十 余 门 中 型 野 战 炮 的 第 一 轮 齐 射， 就 让 三 次 城 的 守 军 体 会 到 了 什 么 叫 做 绝 望。 炮 弹 精 准 地 砸 在 城 墙 的 垛 口、 橹 台 以 及 城 门 楼 上， 木 石 崩 裂， 烟 尘 滚 滚。 守 军 稀 疏 的 反 击 炮 火 不 仅 软 弱 无 力， 而 且 很 快 就 被 明 军 的 反 炮 兵 火 力 压 制。
炮 击 持 续 了 不 到 半 个 时 辰， 三 次 城 本 就 不 算 高 大 坚 固 的 城 墙 已 是 多 处 破 损， 守 军 死 伤 惨 重， 士 气 濒 临 崩 溃。
“ 步 军， 进 攻 ！ 重 点 突 击 西 门 ！” 前 线 指 挥 的 明 军 将 领 下 令。
“ 杀 —— ！” 排 列 整 齐 的 明 军 步 卒 推 着 楯 车 和 云 梯， 在 火 炮 和 火 铳 的 掩 护 下， 向 着 城 墙 缺 口 发 起 冲 锋。 而 那 些 “ 铁 人 军” 士 兵， 则 在 接 近 城 墙 后， 以 精 准 的 排 枪 齐 射 和 手 掷 的 爆 炸 物 清 理 着 每 一 处 残 存 的 抵 抗 点。
战 斗 几 乎 是 一 边 倒 的 屠 杀。 守 军 的 斗 志 在 现 代 化 的 火 力 和 战 术 面 前 不 堪 一 击。 不 到 两 个 时 辰， 西 门 被 攻 破， 明 军 潮 水 般 涌 入 城 内。 那 位 代 官 在 本 丸 切 腹 自 尽， 残 存 的 守 军 大 部 分 放 下 武 器 投 降。
三 次 城， 这 座 计 划 中 至 少 要 阻 敌 五 日 的 要 塞， 在 一 天 之 内 便 告 陷 落。 明 军 陆 师 东 进 的 道 路 上， 第 一 块 绊 脚 石 被 轻 松 踢 开。
三 次 城 的 惨 败， 以 及 明 军 在 攻 城 中 展 现 出 的 恐 怖 火 力 与 效 率， 被 溃 兵 和 逃 难 的 百 姓 带 到 了 后 方。 恐 慌 如 同 瘟 疫， 比 明 军 的 行 军 速 度 更 快 地 向 东 蔓 延。
四 月 二 十 五， 备中国， 高 松。
这 里 是 幕 府 计 划 中 的 主 防 线 的 重 要 节 点， 地 势 低 洼， 周 围 多 水 田 沼 泽， 本 是 利 于 防 守 之 地。 幕 府 在 此 部 署 了 超 过 五 千 人 的 兵 力， 其 中 包 括 一 部 分 从 江户 方 向 调 来 的 旗 本 部 队， 由 一 位 经 验 丰 富 的 幕 府 年 寄 指 挥。 他 们 的 任 务 是 依 托 水 网 和 临 时 加 固 的 工 事， 在 此 地 与 明 军 进 行 一 场 旷 日 持 久 的 防 御 战。
然 而， 当 明 军 前 锋 的 侦 骑 出 现 在 高 松 以 西 的 丘 陵 上 时， 城 内 的 气 氛 已 经 不 是 紧 张， 而 是 一 种 压 抑 的 、 令 人 室 息 的 绝 望。 关 于 三 次 城 如 何 在 一 日 内 陷 落， 明 军 的 炮 火 如 何 毁 天 灭 地 的 传 闻， 已 经 在 守 军 中 流 传 了 好 几 天。
“ 听 说 了 吗 ？ 明 人 的 炮 弹 会 拐 弯 ！ 专 打 人 多 的 地 方 ！ 三 次 城 的 井 上 大 人， 就 是 在 本 丸 里 被 一 发 从 天 上 掉 下 来 的 炮 弹 炸 死 的 ！ 连 全 尸 都 没 有 ！” 营 地 里， 一 个 足 轻 神 色 惊 恐 地 对 同 伴 说。
“ 我 表 兄 在 长 州 当 水 夫， 他 说 …… 他 说 明 人 的 船 上 有 一 种 能 看 很 远 很 远 的 镜 子， 我 们 在 这 里 做 什 么， 他 们 在 几 里 外 就 看 得 清 清 楚 楚 …… ”
流 言 蜚 语 瓦 解 着 军 心。 更 要 命 的 是， 那 位 坐 镇 高 松 的 幕 府 年 寄， 在 接 到 前 方 确 切 的 败 报 和 亲 眼 看 到 远 处 明 军 开 始 扎 营、 并 有 大 量 车 马 运 送 着 看 起 来 就 很 可 怕 的 重 型 器 械 后， 内 心 的 防 线 也 彻 底 崩 溃 了。
“ 大 人 ！ 明 寇 势 大， 火 器 犀 利 ！ 我 军 虽 有 地 利， 然 兵 力 士 气 皆 不 如 人 ！ 三 次 城 前 车 之 鉴 不 远 ！ 不 如 …… 不 如 暂 避 锋 芒， 退 守 备 前 姬 路， 与 主 力 汇 合， 再 图 反 击 ！” 他 的 侧 近 苦 苦 劝 谏， 实 则 是 给 了 他 一 个 台 阶。
年 寄 沉 默 良 久， 望 着 西 方 天 际 那 越 来 越 多 的 明 军 旗 帜， 终 于 长 叹 一 声： “ 撤 …… 撤 吧。 但 不 是 撤 往 姬 路 …… 那 里 目 标 太 大。 分 散 撤 退， 化 整 为 零， 向 北 面 山 区 和 东 面 撤 离。 保 存 实 力 …… 要 紧。”
当 天 夜 里， 趁 着 夜 色 掩 护， 高 松 守 军 在 留 下 少 量 殿 后 部 队 和 疑 兵 后， 主 力 悄 然 撤 离 了 阵 地， 将 这 座 经 营 了 数 日 的 防 线 拱 手 让 人。
四 月 二 十 六 日 清 晨， 当 明 军 前 锋 小 心 翼 翼 地 接 近 高 松 时， 发 现 的 是 一 座 几 乎 空 无 一 人 的 空 营 和 少 量 惊 慌 失 措、 束 手 就 擒 的 弃 子
“ 兵 不 血 刃， 拿 下 高 松 ？” 接 到 前 线 禀 报 的 刘 文 秀 略 感 意 外， 但 随 即 冷 笑 一 声， “ 看 来， 大 阪 的 炮 声 和 天 皇 的 车 驾， 比 我 们 的 刀 枪 更 能 摧 垮 倭 人 的 斗 志。 传 令 下 去， 全 军 加 速 前 进， 不 要 给 倭 人 重 新 集 结 的 机 会 ！”
就 这 样， 明 军 陆 师 以 一 种 出 乎 意 料 的 顺 利， 快 速 穿 越 了 备 中 国， 兵 锋 直 指 备 前 国 的 门 户 —— 姬 路 城。
四 月 二 十 八， 备 前 国， 姬 路 城 外。
当 那 座 洁 白 如 鹤、 巍 峨 壮 丽 的 姬 路 城 天 守 阁 出 现 在 地 平 线 上 时， 即 便 是 见 多 识 广 的 明 军 将 士， 也 不 由 得 发 出 一 阵 低 低 的 惊 叹。 这 座 被 称 为 “ 白 鹭 城” 的 巨 城， 无 论 是 规 模 还 是 防 御 体 系， 都 远 非 之 前 攻 克 的 三 次 城 可 比。
然 而， 此 刻 的 姬 路 城， 却 笼 罩 在 一 种 前 所 未 有 的 紧 张 与 压 抑 之 中。 城 下 町 的 百 姓 已 被 强 行 迁 入 城 内 或 驱 散， 城 墙 上 旗 帜 林 立， 守 军 密 集。 更 重 要 的 是， 在 姬 路 城 东 北 方 向 的 明 石 一 带， 以 及 西 南 方 向 的 儿 岛 半 岛， 大 量 的 幕 府 军 旗 和 各 藩 旗 帜 正 在 汇 聚。 显 然， 幕 府 将 其 主 力 和 从 西 国 各 地 紧 急 征 调 而 来 的 援 军， 都 集 中 到 了 这 一 区 域， 企 图 以 姬 路 城 为 核 心， 构 筑 一 条 坚 固 的 防 线， 与 明 军 决 一 死 战。
“ 报 告 都 督 ！” 夜 不 收 的 侦 察 骑 兵 带 回 了 最 新 情 报， “ 据 侦 察 及 俘 虏 口 供， 目 前 在 姬 路 城 周 边 五 十 里 范 围 内， 已 发 现 的 倭 军 旗 号 包 括 幕 府 本 阵、 池 田 家（ 备 前 藩 主）、 浅 野 家（ 安 艺 广 岛 藩 主）、 以 及 部 分 江户 方 向 调 来 的 公 家 武 士。 总 兵 力 估 计 在 八 万 至 十 万 之 间， 而 且 仍 在 增 加。 其 主 帅 应 为 幕 府 老 中 酒 井 忠 清。”
“ 十 万 …… ” 刘 文 秀 站 在 临 时 搭 建 的 指 挥 高 台 上， 望 着 远 处 那 片 兵 营 密 布 的 区 域， 眼 中 没 有 丝 毫 惧 色， 反 而 闪 过 一 丝 兴 奋 的 光 芒， “ 好 ！ 终 于 把 他 们 的 主 力 逼 出 来 了 ！ 聚 在 一 起 好， 省 得 我 们 一 个 个 去 找 ！”
“ 都 督， 我 军 兵 力 四 万 余， 敌 军 两 倍 于 我， 且 据 城 而 守， 是 否 …… 暂 缓 攻 势， 等 侯 爷 的 水 师 从 侧 后 方 施 加 压 力， 或 是 请 求 九 州 方 面 派 兵 增 援 ？” 一 旁 的 副 将 提 出 了 谨 慎 的 建 议。
“ 不 必。” 刘 文 秀 斩 钉 截 铁 地 否 决， “ 兵 不 在 多， 在 于 精； 将 不 在 勇， 在 于 谋。 我 军 火 器 精 良， 训 练 有 素， 士 气 正 盛。 倭 军 人 数 虽 众， 但 来 自 各 藩， 号 令 不 一， 新 败 之 余， 人 心 惶 惶。 此 时 正 是 与 其 决 战 的 最 佳 时 机 ！ 若 等 其 站 稳 脚 跟， 或 是 分 兵 他 处， 反 而 麻 烦。”
他 顿 了 顿， 目 光 扫 过 周 围 的 将 领， 沉 声 道： “ 传 我 将 令： 一、 全 军 就 地 扎 营， 构 筑 坚 固 营 垒， 防 备 倭 军 偷 袭。 二、 派 出 大 量 哨 骑 和 ‘ 肉 侦 队’， 详 细 侦 察 姬 路 城 及 周 边 倭 军 的 兵 力 分 布、 防 御 工 事、 粮 道 水 源。 三、 立 即 将 此 地 情 况 通 报 靖 海 侯 与 镇 海 公， 请 水 师 加 强 在 濑 户 内 海 东 部 的 巡 弋， 威 胁 倭 军 侧 后， 并 切 断 其 可 能 的 海 上 补 给。 四、 各 营 加 紧 备 战， 检 查 军 械， 我 们 …… ”
他 的 目 光 再 次 投 向 远 方 那 座 白 色 的 巨 城 和 其 周 边 密 集 的 营 寨， 一 字 一 顿 地 说 道： “ 就 在 这 姬 路 城 下， 与 倭 寇 的 所 谓 主 力， 决 一 雌 雄 ！”
随 着 刘 文 秀 的 命 令， 明 军 大 营 开 始 有 条 不 紊 地 运 转 起 来。 一 方 面 是 积 极 备 战， 另 一 方 面 是 大 量 的 侦 察 与 反 侦 察 活 动。 一 场 规 模 空 前、 将 决 定 整 个 西 东瀛 乃 至 东瀛 国 运 的 大 决 战， 就 在 这 春 末 夏 初 的 姬 路 平 原 上， 拉 开 了 序 幕。 双 方 的 斥 候 骑 兵 已 经 在 广 阔 的 原 野 和 丘 陵 间 爆 发 了 零 星 而 激 烈 的 接 触 战， 空 气 中 弥 漫 着 越 来 越 浓 的 火 药 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