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洲(加里曼丹岛),卡普阿斯河上游。
这里曾经是猎头族的天堂,是原始森林的禁区。但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大明株式会社最大的“露天金矿”和“洗煤厂”。
天空是灰色的。不是因为阴天,而是因为常年不散的煤烟。
河水是黑色的。那是洗煤废水和水银(用于炼金)残渣混合后的颜色。河里的鱼早就死绝了,连鳄鱼都搬了家。
“快点!那个安南猴子!别装死!”
一名达雅克族(dayak)监工,手里挥舞着张伟赏赐的锰钢砍刀,狠狠地抽在一个瘦弱的劳工背上。
那劳工是一个月前从安南(越南)运来的“契约工”。他才二十岁,但看起来像四十岁。长期的营养不良和重金属中毒,让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牙齿也掉光了。
“水……我要水……”劳工趴在充满了煤渣的泥坑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水?河里全是水,自己去喝!”监工狞笑着,一脚踩在他的手上,“今天的定额没满,还想喝干净水?那是给老爷们喝的!”
劳工绝望地看着那黑漆漆的河水。他知道,喝了那水,肚子会涨得像鼓一样,然后烂穿肠子死掉。他见过太多同伴就是这么死的。
“砰!”
一声枪响。
劳工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
开枪的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黑旗军制服的巡逻队长。他吹了吹枪口的烟,一脸厌恶地说道:“别跟他废话。耽误时间。拖去‘肥料坑’,别挡着矿车。”
几名早就麻木的土着跑过来,熟练地拖起尸体,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不远处的一个深坑。那里已经堆满了尸体,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而在尸坑的旁边,一列列满载着金矿石和精煤的四轮马车(使用了橡胶轮胎和简易轴承),正沿着刚刚铺设好的碎石路,轰隆隆地驶向码头。
那里,巨大的蒸汽吊车(虽然效率低且经常爆炸,但依然是神迹)正将这些带血的财富装上运输船,运往星洲,运往长崎,变成张伟帝国扩张的燃料。
张伟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座了望塔上,手里拿着望远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身边,站着阿方索爵士和李乘风。
“上帝啊……”阿方索虽然是个狠人,但看到那个尸坑,还是忍不住划了个十字,“张大人,这……这就是您说的‘文明’吗?这简直比地狱还要残酷。”
李乘风也面色苍白,手里的扇子都在抖:“大人,圣人云,仁者爱人。咱们这样……会不会遭天谴啊?这也太……”
“太残忍了?”
张伟放下望远镜,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像是一尊铁铸的雕像。
“阿方索,李先生。”
“你们看到的,是尸体,是鲜血,是暴行。”
张伟指了指远处那座正在喷吐着黑烟的高炉,又指了指码头上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
“但我看到的,是‘成本’。”
“工业化,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它是一头吃人的怪兽。”
张伟走到栏杆边,看着那些如蝼蚁般蠕动的劳工。
“你们以为,大明的丝绸,欧洲的羊毛,是靠温情脉脉织出来的吗?不,那是靠无数织工熬瞎了眼睛、累断了腰换来的。”
“你们以为,我们要建立的那个日不落帝国,是靠仁义道德堆出来的吗?”
“不。”
张伟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它是靠铁,靠血,靠这种毫无底线的掠夺堆出来的。”
“这些土着,这些战俘,他们本来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或者在战场上毫无意义地死去。”
“现在,我给了他们一个‘价值’。”
“他们变成了煤炭,变成了钢铁,变成了橡胶,变成了我们舰队的装甲,变成了我们大炮的弹药。”
“这就是他们对人类文明最大的贡献。”
“可是……”李乘风还想争辩,“这也太……”
“李先生。”张伟打断了他,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如果有一天,欧洲人的舰队打到了大明的门口,用大炮轰开了南京的城门,抢走了我们的女人,烧了我们的宗庙……”
“那时候,你还会觉得我现在残忍吗?”
“落后,就要挨打。这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理。”
“为了不让大明挨打,为了让汉人能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俯视众生……”
张伟伸出手,仿佛要握住那漫天的黑烟。
“我不介意做这个恶人。”
“哪怕把这南洋的每一寸土地都染红,只要能换来我们民族的工业化,换来我们的坚船利炮……”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塔下,又传来了一阵鞭打声和惨叫声。
但张伟没有再看一眼。他转身走回了办公室,那里有一份新的报表等着他签字。
那是关于“橡胶园扩建与劳工损耗补充计划”的报表。
上面冰冷的数字显示,上个月,橡胶园的死亡率是百分之五。这意味着有三千人死了。
张伟拿起笔,在“补充劳工”一栏,写下了一个数字:五万。
“去暹罗,去安南,去印度。”张伟对林道乾吩咐道,“不管是用买的,还是用抓的。我要人。”
“另外,给那些监工涨工资。告诉他们,效率还要再提高两成。”
“我们的车轮,不能停。”
在张伟的笔下,五万条鲜活的生命,仅仅是一个为了维持“工业齿轮”转动的耗材数据。
这就是资本的原始积累。
它是血淋淋的,是肮脏的,但也是高效的。
它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吞噬着旧时代的血肉,吐出新时代的钢铁与黄金。
而在婆罗洲的雨林深处,那些幸存的达雅克人(已经被同化为监工),正唱着古老的歌谣,挥舞着锰钢刀,驱赶着新的奴隶走进矿坑。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工业革命,他们只知道,跟着那个黑旗的主人,有酒喝,有肉吃。
至于别人的眼泪?
在那轰鸣的机器声中,根本没人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