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新加坡），南洋联邦的首都，正午的阳光如熔化的金汁般倾泻而下。
这座没有城墙的城市，此刻正沉浸在一种近乎狂热的忙碌中。港口里，起重机的吊臂在空中挥舞，蒸汽哨声（虽然还是低压锅炉驱动的）此起彼伏。
但在位于福康宁山顶的执政官官邸内，气氛却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执政官阁下，他们……回来了。”
李乘风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声音里带着颤抖。他身后，跟着几个衣衫褴褛、皮肤被晒得像古铜一样黑、头发胡须纠结在一起的怪人。
那是半年前被张伟派往南方未知海域的“第十七勘探队”。出发时，他们有三艘快船，一百五十人。现在，回来的只有一艘几乎散架的破船，和不到三十个像野人一样的幸存者。
“张……张大人……”
领头的勘探队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原本是个体面的大明读书人，因为犯了事逃到南洋，现在却像个乞丐。
“别哭。”张伟从办公桌后绕出来，亲自扶起他，完全不嫌弃他身上的海腥味和臭味，“活着回来就是英雄。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队长颤抖着手，解开背上那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行囊。
“哐当！”
几块沉重的、泛着暗红色光泽的石头，滚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
那是石头，也是铁。
张伟蹲下身，捡起一块。那石头沉甸甸的，表面呈现出一种致密的红褐色。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石头表面用力一划，留下一道金属光泽的划痕。
赤铁矿。
而且是品位极高、甚至可以直接扔进炉子里的富矿！
“我们在南边……很南很南的地方……”队长语无伦次地比划着，“那里有一块大陆……大得没边！全是红色的土！这种石头……就在海边的悬崖上，露天堆着，像山一样高！”
“那里没有树，没有水，只有这种红石头，还有一种肚皮上长口袋、跳着走路的怪兽（袋鼠）……”
“够了。”
张伟紧紧握住那块铁矿石，感受着那种冰冷而坚硬的质感。他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沸腾。
澳洲。
那个沉睡在南半球的巨人，那个被称为“坐在矿车上的大陆”，终于被他找到了。
“李先生。”张伟站起身，眼神亮得吓人。
“在。”
“封锁消息。这几位兄弟，赏千金，升三级，送去最好的疗养院休养。但关于那块大陆的一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
“是！”
等闲杂人等退去，张伟走到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此时的地图上，澳洲的位置还是一片标注着“未探明（terra Australis）”的空白。
张伟拿起一支红色的炭笔，在那片空白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巨大的圈。
“这就是我们的骨头。”张伟喃喃自语。
“骨头？”李乘风不解。
“对，骨头。”张伟转过身，将那块铁矿石重重拍在桌子上，“李先生，你知道我们现在最大的瓶颈是什么吗？”
“是银子？不，我们有日本银山。是粮食？不，我们有暹罗和爪哇。”
“是钢。”
张伟指了指窗外那些正在建造的战舰。
“我们的‘镇海级’铁甲舰，只是包了一层铁皮的木头船。为什么？因为我们的钢不够！我们的铁不够！”
“南洋虽然有锡，有金，但铁矿太少，而且品位低，开采难。我们要从大明走私铁锅来炼钢，要从日本运铁砂，成本太高了！”
“想要建立真正的工业帝国，想要造出全钢制的战列舰，想要铺设贯穿大陆的铁路……”
“我们需要一座铁山。不，是无数座铁山。”
张伟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红圈上。
“这里，就是上帝留给我们的铁山。”
“那里有几十亿吨的露天富铁矿。那是工业的血液，是舰队的脊梁！”
“传我的命令！”
张伟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意志。
“启动‘泰坦计划’（project titan）。”
“第一步：林道乾的第二分舰队，立刻集结。带上最好的水手，最快的船，还有……”
张伟的眼神变得冷酷。
“……还有那三万名从安南、日本抓来的战俘和劳工。”
“那是去干什么？”李乘风咽了口唾沫，“开荒吗？”
“不，是去‘填坑’。”
张伟冷冷地说道。
“澳洲虽然富饶，但那是蛮荒之地。没有水，没有路，只有沙漠和毒蛇。想要把铁矿石运出来，就需要港口，需要铁路，需要人命去填。”
“告诉那些战俘，那是他们赎罪的地方。只要挖够了矿，我就给他们自由（虽然这大概率是谎言）。”
“第二步：扩建长崎和星洲的钢铁厂。我要建十座、不，一百座那种新型的高炉（平炉炼钢法的雏形，张伟正在摸索）。”
“我要让这南洋的天空，被煤烟染黑。”
“我要让这大海，被钢铁的洪流填满。”
李乘风看着眼前这个陷入狂热的男人，感到一种深深的震撼。
他看到的不仅是野心，更是一种超越时代的、对工业力量的绝对崇拜。
“大人，这‘泰坦计划’……需要多少钱？”李乘风小心翼翼地问。
“钱？”张伟笑了，笑得有些癫狂。
“李先生，当我们的舰队是用钢铁铸造的时候，当我们的炮弹多得像沙子一样的时候……”
“钱，只是一个数字。”
“我们会拥有制定‘钱’的权力的权力。”
当晚，星洲港灯火通明。
无数物资被连夜装船。铁锹、镐头、炸药、还有那种特制的、能在沙漠里行驶的宽轮马车。
数万名被锁链串在一起的劳工，在皮鞭的驱赶下，茫然地走进了底舱。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那个地方叫“南方大陆”，据说那里遍地是黄金（其实是铁锈），但也遍地是白骨。
张伟站在高台上，目送着这支庞大的“拓荒舰队”缓缓驶离港口，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
电量【2%】。
屏幕上，一份名为《澳大利亚皮尔巴拉铁矿地质勘探报告》的文档被关闭。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文件夹——【贝塞麦转炉与平炉炼钢法详解】。
“去吧，我的泰坦们。”
张伟对着大海轻声说道。
“去把那个沉睡的大陆唤醒。”
“用你们的血肉，为我的帝国……铸造一副钢铁的躯壳。”
而在遥远的南方，那片古老红土大陆上的袋鼠们，还不知道，一种名为“工业文明”的恐怖怪兽，正张着血盆大口，跨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