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练剑的第三个月。
从一个月魔鬼训练里扎马到腿抖，到如今手腕翻转间竹剑如臂使指，那些重复到指尖磨出薄茧的劈、刺、点、格，早已融进了她的呼吸节奏里。
晨光越过演武场的飞檐，斜斜泼落在云霄身上时，她正抬手挽了个剑花。
银亮的剑身旋出半弧，将碎金般的阳光尽数拢在刃上，又顺着利落的劈砍动作，簌簌洒落在她微蹙的眉峰。
她的眼瞳是极浅的金色，此刻浸在日光里，褪去了平日的柔和，只剩冷冽的锋芒。
每一次挥剑、收势，那双眼都牢牢锁着假想的对手，瞳仁里凝着旁人不敢直视的危险，仿佛下一秒便要随剑尖破风而出。
风掀起她墨色的裙裾，露出线条利落的肩背，挺直的脊背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可握剑的指节泛白，腕间发力时绷起的青筋，又添了几分慑人的英气。
阳光在她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金瞳、利剑与挺拔身影叠在一起，竟让人分不清，是日光衬得她锋芒毕露，还是她手中的剑，染了她眼底的寒。
正午的日头爬至演武场上空，云霄收剑入鞘时，腕间绷着的力道才缓缓松了些。剑穗垂落，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荡，一路引着她走向饭堂。
青瓷碗里的饭菜冒着热气，她抬手去接，指尖无意间触到小臂，不再是从前细软的触感，而是覆着一层薄薄的、带着韧性的肌理。
她微微蜷起手指，感受着掌心因握剑磨出的薄茧，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看来这些日子，倒不是白练的。”
她轻声对自己说，目光落向窗外晒着的剑，阳光落在剑鞘暗纹上，像极了她身上悄悄长出来的、名为“力量”的光。
青瓷碗还搁在案上，残留的饭香混着暖意尚未散尽，云霄指尖刚触到微凉的剑鞘，窗外便炸开一声震耳的轰隆。
紧接着，杂乱的惊呼声像潮水般涌来，
“妖怪来了！”
“救命！快逃啊！”
她猛地起身，墨色裙裾扫过凳脚，不等细听更多声响，已攥紧剑柄冲向门外。
日光下，她金瞳里的闲适瞬间褪去，只剩冷厉的光，方才还沾染着烟火气的指尖，此刻正稳稳扣住剑格，只待出鞘迎敌。
震响还在耳边滚荡，云霄刚冲出饭堂，便见西边烟尘漫天，
一只足有丈余长的大蜈蚣正横冲直撞，甲壳在日光下泛着油光，却被几位除妖师的兵器死死钉在地面，钢叉穿透它的节肢，痛得它发出尖利的嘶鸣，墨绿色的汁液顺着兵器往下淌。
可未等她松口气，东边的天空突然暗了暗。
一只圆滚滚的妖怪正低空掠过，通体覆着灰褐色的绒毛，唯有一颗车轮大的眼球凸在前端，转动间泛着腥红的光，
“弱小的人类哈哈哈”的嘲讽声随着风砸下来。
更让人心悸的是，那只独眼妖忽然调转方向，毛茸茸的躯体带着腥风，径直朝云霄这边飞来。
她瞳孔骤缩，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金瞳里最后一点午间的闲适彻底褪去，只剩迎敌的冷锐。
侍卫们的甲胄碰撞声急促响起，七八人瞬间围成圈将云霄护在中央，
“公主快走！属下拦住它！”
可话音未落，腥风已扑面而来。
独眼妖毛茸茸的躯体骤然停在半空，那颗车轮大的眼球死死盯着云霄，猩红的瞳孔里映出她挺拔的身影，
“没想到小小人类，体内竟藏着这般力量……”
它怪笑起来，声音粗嘎如破锣，“吃下你，定能大补！”
话音未落，独眼妖带着一股腐臭的风直冲而来，绒毛下的肢体甩出黏液，眼看就要扑到近前。
云霄没有后退，反而猛地抽出长剑，银亮的剑身划破空气，金瞳里翻涌着冷光。
腥风裹着腐臭压到鼻尖时，云霄只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握剑的手不受控地发颤，
可侍卫们倒下的身影在眼前闪过，她猛地咬牙，手腕翻转，长剑带着三个月来淬炼的力道直劈而下。
独眼妖见她反击，猩红的眼球里满是不屑，
“就凭你？也想伤我？” 它竟连躲都不躲，毛茸茸的躯体径直撞向剑刃。
“嗤啦”一声脆响，银亮的剑身毫无阻滞地划过妖躯。
独眼妖的笑声戛然而止，上半身缓缓向一侧倾斜，墨绿色的汁液顺着断面涌出。它盯着自己分成两半的身体，满是不可置信，
“不……这不可能……区区人类……”
话音未落，庞大的躯体便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云霄拄着剑喘息，指尖仍在微微发抖，金瞳里却映着剑身上的妖血，剑还拄在地上，
云霄膝盖一软便跪坐在血泊里，指尖的颤抖还未平息，左胳膊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她猛地转头，只见草丛里窜出一条碗口粗的黑蛇，三角头颅正死死咬着她的臂膀，毒牙已深深嵌入皮肉。
“是蛇妖……”
云霄眼中闪过厉色，忍着剧痛抬手，剑柄重重砸向蛇妖七寸。
蛇妖吃痛，松口的瞬间却又甩动长尾，狠狠抽在她胸口。
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左臂迅速泛起青黑，视线也开始发晕。
余光里，最后两名护卫已没了声息，城池的慌乱叫喊混着妖怪的嘶吼传来，血腥味浓得呛人。
她攥紧剑，金瞳里残存的锐光渐渐黯淡，却仍用剑脊撑着地面，不肯彻底倒下，她不能在这里停下。
左臂的毒性顺着血脉蔓延，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云霄扶着宫墙踉跄前行，视线里却撞进满地熟悉的身影，小玉倒在廊下，绣着花的裙摆浸满鲜血；
父亲的衣袍被撕得破烂，手边还攥着护她的令牌；
就连教她握剑的老师，也保持着挥剑的姿势，竹剑断成两截，胸口插着妖怪的利爪。
“啊……”
她捂住嘴，金瞳里的光彻底熄灭，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这哪里是攻城，分明是一场毫无反抗之力的屠杀。
身后传来妖怪的嘶吼，三只长着獠牙的鼠妖正嗅着血腥味追来。
云霄踉跄着抽出长剑，手臂的颤抖让剑刃晃得厉害，可看着地上亲人的尸体，她还是咬着牙冲了上去。
剑刃划破鼠妖的咽喉，墨绿色的血溅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只凭着一股执念劈砍、躲闪。
逃出宫门时，她早已伤痕累累，身上的伤口不下十处，左臂的青黑已经爬至肩头。
放眼望去，整座城池都在燃烧，百姓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街上，原本与蜈蚣妖缠斗的除妖师们，此刻被数只妖怪围在中央，兵器折断，鲜血流成了河。
风卷着血腥味和焦糊味吹来，云霄拄着剑跪倒在地，剑“当啷”一声脱手。
她看着眼前的炼狱，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原来所谓的“小有所成”，在绝对的妖祸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