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嗓子发哑,她才慢慢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远处宫墙上的月影,浣碧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疼得她浑身发颤,却咬牙挤出一句恨声,“甄嬛,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若当初不顾姐妹情分,傻乎乎跟着她和华妃作对,而是选了势头正盛的华妃,哪怕只是做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成了皇上眼里“赝品的赝品”,连哭都要躲着人。她越想越恨,恨甄嬛的光环压得她喘不过气,恨自己当初的眼瞎,更恨这宫里把人逼成鬼的规矩。指甲掐进掌心的伤口,渗出血珠混着眼泪,反倒让她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恨有什么用?要让甄嬛也尝尝这被踩在脚底的滋味,才解气!
她猛地站起身,肩头的疼都忘了,她快速离开了养心殿,直奔关押甄嬛的交芦馆。她受过的苦,她要十倍还给甄嬛!
交芦馆外只有两个小太监守着,见她是养心殿的人,虽有疑惑却也没多拦。她推门进去,昏黄的油灯下,甄嬛正坐在窗边缝补旧衣,素衣荆钗,却仍难掩眉目间的清贵。浣碧看着这张脸,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快步上前一把揪住甄嬛的衣领,声音因恨意发颤,“甄嬛!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都是你害的!”
甄嬛被拽得一个趔趄,抬头看清是她,眼底闪过惊喜,“浣碧?你怎么会来?”
当看到她的整张脸,浣碧慢慢放开了手。她左边脸仍存几分昔日清秀,像蒙尘的瓷片,可右边脸颊却爬着三道狰狞的疤痕,皮肉纵横在一起,一半似人,一半如鬼。
甄嬛踉跄着扶住墙,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右脸,眼底的惊喜褪去,只剩一抹苦涩的自嘲,“吓到你了吧?”
浣碧盯着那三道纵横交错的疤痕,喉间像卡了团刺,刚才涌到嘴边的狠话竟说不出口。她原以为甄嬛就算失宠,也该留着几分体面,却没想会是这般狼狈。可这狼狈,又让她心里那点扭曲的快意悄悄冒了头。
“你怎么来了?辛者库能随意出来吗?流朱呢?没和你一起来吗?你吃饭了吗?我这里有窝头。”甄嬛说着从枕头底下翻出个硬邦邦的窝头,塞进浣碧手里。那窝头沾着点霉点,显然放了许久,却被她小心翼翼地裹在干净帕子里。
浣碧攥着那冰凉的窝头,指尖的触感像块石头,心口却莫名一堵。她想起辛者库的寒夜,流朱总把温热的窝头掰一半给她。想起跟着甄嬛时,虽没大富大贵,却也从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可转瞬又瞥见甄嬛右脸狰狞的疤痕,想起自己在养心殿的屈辱,那点触动又被恨意压下,她猛地将窝头扔在地上,低吼道,“谁要吃你的东西!我来不是看你可怜的!”
甄嬛看着滚落在脚边的窝头,眼底掠过一丝黯然,却没生气,只是轻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没护住你和流朱,是我的不对。我也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没意识到一切都是年世兰设的局。你受苦了,对不起。”
甄嬛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破了浣碧心里那层裹着恨意的硬壳。她看着甄嬛眼底真切的愧疚,想起当初年世兰刁难时,甄嬛护着她和流朱挡在前面的样子。想起在承乾宫时,她们三个人一起围在火炉边吃着烤栗子的幸福时光,那些被恨意压在心底的过往,突然涌了上来。
可掌心伤口的疼,皇上嘴里“赝品的赝品”的嘲讽又猛地拽回她的理智,她后退一步,咬着牙道,“别假惺惺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流朱还在辛者库受苦,我也成了这副样子,你一句对不起就想抹平一切?”
“你没和流朱在一起吗?你去了哪?”甄嬛看着她身上虽旧却还算整洁的宫装,不像在辛者库做苦工的模样,眼底满是疑惑。
浣碧的脸瞬间涨红,又猛地变得惨白。她怎么敢说自己为了攀高枝,偷偷爬上龙床,最后却落得个“赝品的赝品”的下场?那点羞耻像火烧一样窜上喉咙,她攥紧拳头,声音发颤却带着硬撑的狠,“我去哪用你管?反正比你这阶下囚强!至少我不用啃发霉的窝头!”
“你离开辛者库了!太好了!”看她没有再受苦,甄嬛眼底竟真的泛起几分真切的笑意,全然没在意她语气里的刺,“能脱离苦海就好,流朱要是知道,也会为你开心的。”
浣碧看着她毫无芥蒂的模样,心头那点硬撑的狠意突然塌了一角。她满心怨怼,可甄嬛竟还在为她过得好而高兴。
“够了!不要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为我开心?我如今……是御前的侍寝宫女!你开心吗!你开心吗!”浣碧将侍寝两个字咬的极重,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嚼碎了咽下,连同那些屈辱一起砸在甄嬛面前。
甄嬛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眼底掠过震惊,随即转为深深的疼惜,“你……怎么会做这个?浣碧,这不是你该走的路啊……”
“我该走什么路?像你一样做阶下囚,还是回辛者库做牛做马?”浣碧猛地拔高声音,眼眶却红了,“若不是你,我会走上这条路吗?你成了庶人,被打入冷宫。爹爹因为你被贬官,我能怎么办?我以为我可以给自己争一条路!可是皇上根本就不喜欢我,他要了我,却连个名分都不肯给我!宫里没有人看得起我,没有人……”碧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哽咽着蹲下身,肩头不住发抖。那些藏在侍寝宫女名头下的委屈,那些无人可说的屈辱,终于在甄嬛面前崩了堤。
甄嬛看着她蜷缩的背影,鼻尖一酸,慢慢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哽咽,“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会把你害成这样。当初不带你进宫就好了,留在宫外,你也不会受这种苦。”看到浣碧手背上的伤,甄嬛心疼不已,“怎么受伤了?在御前怎么会受伤呢?”
浣碧身子颤了颤,没说话,只将手背往身后藏了藏,那是被皇上踹倒在碎瓷堆里扎的,是“赝品的赝品”这句嘲讽的印记,她怎么说得出口。甄嬛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些药膏轻轻抹在她的伤口上,指尖的温度透过药膏传过来,暖得她鼻子更酸。
“这是之前太医院给我治脸伤的金疮药,我一直留着,你忍忍,很快就不疼了。”甄嬛的声音很轻,像辛者库寒夜里流朱给她暖手时的语调。浣碧看着她专注上药的侧脸,右脸的疤痕虽狰狞,眼底的温柔却没减,积压的委屈突然翻涌上来,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的温度烫得浣碧鼻尖发酸。她曾恨甄嬛毁了她的路,可此刻才发现,这宫里唯一还记得给她上药、心疼她伤口的,还是这个被她怨了许久的人。
“别哭了,”甄嬛用袖口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药膏要干了,忍忍就好。既然已经这样了,哭也无济于事了。浣碧,在御前伺候不比在咱们宫里。皇上是九五之尊,你光会干活是不够的,需要擦亮眼睛,需要动脑子。”
“可我不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浣碧攥着衣角,声音里满是无措,像个迷路的孩子。在这深宫,她只懂蛮干,从没人教过她该怎么“动脑子”。
甄嬛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眼底藏着一丝郑重,“不用急,先记着,少说话,多观察。御前的人,眼神比嘴管用。比如皇上翻牌子时的神色,太监们递茶的手势,都藏着门道。”
“可在皇上眼里,我只是个暖床丫头……”
甄嬛指尖顿了顿,随即按住她的手,眼神清亮得像燃着微光,“暖床丫头也能做‘有心’的那个。皇上念着纯元皇后,你就少提旧事。他烦奏折时爱喝温菊茶,你就提前泡好晾着。不起眼的人,做对了小事,才最容易被记着。”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养心殿太监的呼喊,“浣碧姑娘,皇上叫你回去呢!”浣碧心头一慌,甄嬛急忙推了她一把,“快回去,记住,别再硬碰硬,顺着心思来。”
“长姐……”
“听话,去吧。”甄嬛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推在她后背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浣碧咬了咬唇,最后看了一眼她右脸上狰狞的疤痕,转身快步跑出交芦馆。
夜风拂过脸颊,她竟没了来时的怨怼,只反复念着“顺着心思来”“做有心的那个”。到了养心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襟,推门时恰好撞见皇上正烦躁地将奏折扔在案上,她没像往常那样躲闪,只悄悄退到角落,取了些菊花,在小炉上细细煮着,等茶汤温到不烫嘴,才轻手轻脚端过去。
皇上抬眼瞥了她一眼,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眉心的褶皱竟松了些,没说话,却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留在殿内伺候。
晚上,皇上去了翊坤宫,浣碧本可以休息,可她却没有,用自己辛苦攒下来的几两银子,浣碧从御膳房换来了几碟子糕点,全部孝敬给了小厦子。她虚心询问着小厦子皇上的好恶,小厦子吃人嘴短,也不好不说。浣碧用心记着,将所有的东西都记在了自己脑子里。长姐说的对,在御前伺候的人,真的是不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