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皇后可是为了富察贵人小产之事来的?”皇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内务府已经查到了些东西,臣妾特意来找皇上汇报。”
“说说吧。”皇上用手敲了敲桌面,低着头的浣碧立刻跪在地上,拿过盘子里的核桃给皇上剥着壳。
皇上和皇后正在说话,她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是用小锤子轻轻敲着核桃壳,细碎的声响在殿内显得格外低微,像极了她此刻不敢抬头的姿态。核桃仁剥得完整,她便用银签挑着,小心递到皇上手边的碟子里,指尖微微发颤。每一次抬手,都像在提醒自己,这便是她在养心殿的“用处”。
宜修瞥了眼低眉顺眼的浣碧,便收回了目光,“那猫确实是臣妾宫里的松子,它性子野,又爱扑东西,这次扑倒了富察贵人,是臣妾管教宫人不严,臣妾愿自请罚俸三月,给富察贵人赔罪。”
皇上抬手摆了摆,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罚俸就不必了,往后看好宫里的人和物,别再出这样的岔子。那猫……”
“臣妾已经下令打死了,这样扑人的畜生,宫里留不得。”
“嗯。”皇上应了一声,拿起碟中一枚核桃仁,目光扫过仍在剥壳的浣碧,“富察贵人那边,让内务府送些补品过去,安抚好她的情绪,别再哭闹惹人心烦。”
“是。”宜修点头应承。
“还有事?”看她似乎欲言又止,皇上抬眼看向她。
“是。”
“但说无妨。”
“内务府上报,出事那日……皇上和臣妾坐的桌子附近的石板有些松动了,富察贵人摔得那么重,跟石板松动有关系。”
“石板松动?”皇上眯起了眼睛,“朕记得,富察贵人之前意外摔倒,朕已经下令命内务府严查了所有台阶石板,秋天也没有雨水,为何石板又会松动?”
“这事臣妾也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派内务府彻查了此事。谁知……竟查到了富察贵人那里。”
皇上捏碎了手中的核桃仁,语气瞬间沉了下来,“查她做什么?难不成石板松动,还是她自己弄的?”
宜修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却故意放轻声音,“臣妾也不愿信,可内务府从富察贵人的宫里,搜出了一袋未用完的蚀石粉,那东西遇潮虽慢,却能悄悄蚀空石板缝隙,时间一长自然松动。更有人证说,事发前两日,见她宫里的太监鬼鬼祟祟在那片石板附近徘徊。臣妾把富察贵人的宫女桑儿带去了慎刑司问话,这是……桑儿的口供。”宜修说着将一份口供推到了皇上的面前。
皇上一把抓过口供,指尖划过纸页时带着明显的力道,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沉得如同殿外的乌云。“自导自演?为了陷害贵妃,博朕怜惜,竟拿自己的孩子做赌注?”他猛地将口供拍在御案上,茶水都震得溅出几滴,语气里满是震怒与嫌恶,“糊涂!荒谬!”
浣碧跪在地上,被皇上的震怒吓得忙低下了头。
宜修适时垂眸,语气带着几分惋惜,“臣妾初闻时也惊得慌,可桑儿的供词,蚀石粉,太监的行踪都对得上……富察贵人许是太想固宠,才走了歪路,只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她为何要陷害贵妃?”
“贵妃什么脾气皇上还不知道吗?富察贵人仗着自己有了身孕,几次不敬贵妃。那日在景仁宫请安,富察贵人言语挑衅贵妃,被她当面驳斥,怕是记恨上了,想借意外摔倒栽赃贵妃苛待孕妃,博皇上怜惜,顺带打压翊坤宫的势头。”
宜修这话字字戳中要害,皇上果然脸色更沉,冷哼一声,“难怪她之前总在朕面前哭诉贵妃刁难,原来是早有预谋!为了争宠,连未出世的孩子都能牺牲,心肠竟这般歹毒!”
“贵妃那日还去救她,被她狠狠拽在地上。倘若不是贵妃运气好,那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宜修话未说完,便刻意顿住,眼底浮起几分后怕。
皇上听得额头青筋暴起,将手边的核桃盘子扫到了地上,“毒妇!简直是毒妇!传朕旨意,将富察氏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她宫里涉案的太监宫女,一律杖毙!”
桌上的盘子“哐当”一声飞到浣碧身上,核桃仁混着瓷片砸在她脸上,颧骨处火辣辣地疼,她却连躲都不敢,只死死趴在地上,将头埋进臂弯,任凭细碎的瓷渣扎进手背。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皇上粗重的喘息和宜修低低的劝诫声。她能感觉到皇上的震怒像翻涌的浪,宜修的每句话都在浪里添水,而自己,不过是浪边被溅湿的一粒沙,连疼都要藏着,连声都不敢出。在这滔天的怒火里,她的疼,轻得像没存在过。
皇上盛怒稍平,宜修见状也适时告退,殿内终于只剩浣碧和满地狼藉。她慢慢直起身,手背被瓷渣划开几道细痕,渗着血丝,脸上的疼还没消,却顾不上揉,只拿过扫帚,小心翼翼地扫着碎瓷片和核桃仁。
坐在榻上,皇上沉默地看着扫地的浣碧,她垂下的眉眼,和纯元只有两分相像,她更像的,是那个在交芦馆的甄嬛。他一连失去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是因为自己母亲的大意。富察氏是这样,甄嬛也是这样。她们为了所谓的恩宠,所谓的真相,不顾自己的孩子,致使孩子夭折,她们是罪人,是罪大恶极的罪人!看着那张与甄嬛隐隐相像的脸,皇上的怒火突然再次被点燃,胸腔里翻涌的戾气几乎要冲出来。他猛地拍向榻沿,沉声道,“抬起头来!”
浣碧吓得一哆嗦,扫帚“当啷”掉在地上,她僵硬地抬头,撞进皇上猩红的眼,那里面没有半分温度,只有被旧怨点燃的怒火,像要将她烧穿。
“过来。”皇上面无表情得说道。
浣碧哪里敢不从,哪怕怕的要死,也慢慢挪着步子走向了皇上。
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皇上迫使浣碧贴近自己。指腹用力掐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眼底的怒火混着几分偏执的猩红,“真像啊,你和她真像啊。”
“皇上……”听到皇上说她真像,浣碧心里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皇上……可是想念莞贵人了?”
这话像根针,猛地扎破了皇上眼底那点偏执的恍惚,怒火瞬间烧得更烈。他掐着她下颌的手骤然用力,疼得浣碧闷哼出声,眼泪直往下掉。
“想念?”皇上冷笑,语气里满是淬毒的嘲讽,“朕想念她什么?想念她害死了朕的孩子,还是想念她偏执成狂不顾妃嫔的体面?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有几分像菀菀,就以为可以拿捏朕?你又算什么东西?赝品的赝品!”
皇上的话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浣碧心上,她浑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连哭都忘了怎么哭,只呆呆地看着皇上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嫌恶。下颌的疼,瓷片扎进掌心的疼,都比不上这“赝品的赝品”五个字来得刺骨。原来她连被皇上迁怒的资格,都只是个复刻品的残次品。
皇上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得更烦,抬脚踹在她肩头,将她踹得翻了个身,摔进冰冷的碎瓷堆里,“滚出去!别在这儿脏了朕的眼!”
浣碧趴在地上,肩头火辣辣地疼,却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踉跄着退出殿外。刚走到回廊拐角,就再也撑不住,顺着宫墙滑坐在地。将头埋进膝盖里,她放声哭泣着,眼泪浸透了粗布裤腿,肩头的疼,掌心的疼都混着哭声往外冒。她错了,真的错了。原以为爬上龙床是挣脱辛者库泥沼的捷径,却不料是跌进了更深的冰窟。辛者库的日子再苦,至少有流朱陪着说说话,可现在,养心殿的金砖地比辛者库的冻泥还冷,她活得连摇尾乞怜的狗都不如,连哭都要躲在回廊拐角,怕惊扰了殿里那位九五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