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雨?!
偏偏是这间厕号?
偏偏就在他试卷铺开的位置?
时间、地点、方式,都如此“恰到好处”!
之前所有的不对劲,被一股强大的、充满恶意的力量瞬间拼凑完整,构成了一幅清晰而狰狞的图画。
这绝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恶毒到极点的局!
他为了防备暗算,这几日几乎足不出户,饮食小心再小心,连银筷子都备上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足以应对大多数阴私手段。
可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其能量竟然恐怖如斯,竟能将触角伸到这戒备森严的春闱考场之内。
竟能通过操纵号舍分配,甚至可能提前对特定号舍动了手脚。
以这种方式,来对他进行如此精准、如此恶毒的打击。
结合之前那些流言蜚语,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阻挠前程,这是要将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试卷污损,在科场是重罪。
轻则此科成绩作废,多年苦读付诸东流;重则会被考官认定为有意舞弊、标记试卷,当场革除功名,杖责驱逐,甚至永不录用。
他的仕途,他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可能在这一刻彻底断送。
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怒吼、质问。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感刺激着他几乎要失控的神经。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此刻若是失态咆哮,除了引来胥吏的呵斥,被扣上“扰乱考场”的罪名提前逐出,不会有任何结果。
那些人既然能把手伸进来,就绝不会留下明面上的把柄。
他就算喊破喉咙,谁会信他?谁又能替他做主?
灯光下,他看着那团仍在缓慢扩大的污痕,墨迹混合着雨水,像一道流着脓血的伤口。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瞬都无比珍贵,如同沙漏中不断减少的沙粒。
绝望吗?
是的,有一瞬间,他几乎被那冰冷的绝望吞噬。
但下一刻,一股更加顽强的、不甘就此认输的狠劲,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升腾起来。
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吸了一口那带着霉味和湿冷秽气的空气,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现场。
雨水还在滴落,必须立刻阻断,他想起考篮里的油纸伞……
几乎是灵光一闪,他立刻转身,一把抓过考篮,抽出那把油纸伞,毫不犹豫地,“唰”一声撑开!
狭小的号舍内,伞面几乎触顶。
他小心地将伞柄卡在书案与板铺的缝隙间,调整角度,让伞面恰好遮挡在漏雨点的正下方。
冰冷的雨水“噼啪”打在伞面上,顺着伞骨滑落,终于不再玷污他的书案。
创造出一小片干燥的净土后,他立刻检查考篮。
万幸,周颂宜为他准备的备用纸张足够多。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张被污损的试卷小心地移到不漏雨的角落,然后飞快地铺开一张全新的宣纸重新誊写。
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也是与命运抗争的唯一途径。
这意味着他要与时间进行一场残酷的赛跑,在本就不算宽裕的考试时间里,他不仅要完成试卷上剩余的题目,还要将前面已经答完的内容,一字不差、工整清晰地重新抄录一遍。
这对他而言,是一场极致残酷的考验。
考验他惊人的记忆力,考验他沉稳的书写速度,更考验他在遭受如此重创后,能否迅速稳定心神、保持极度专注的强大心理素质!
他瞥了一眼那把在昏黄灯光下、默默承受着雨水击打的油纸伞。
伞面发出的沉闷声响,此刻听来,不再是噪音,而是鼓舞。
阿宜……若非她近乎固执的坚持,此刻他连这一方得以继续书写的干燥之地都没有。
这份看似多余的关怀,竟成了他绝境中的救命稻草。
狭小、污浊、潮湿、寒冷的号舍内,褚景彦挺直了曾经被重压微微弯曲的脊背,神情肃穆而坚定,仿佛不是身处窘境,而是置身于决定命运的最终战场。
他提起笔,重新蘸饱了浓墨,摒弃了所有愤怒、恐惧与杂念,将全部的意志、不屈的毅力,以及对幕后黑手的冰冷怒火,都凝聚于笔尖。
他开始了这场无声却激烈无比的战斗。
笔走龙蛇,腕底生风。
他的字迹非但没有因匆忙而潦草,反而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孤峭的力道,一撇一捺,都带着一种不肯屈服的倔强。
被雨水打湿的袖口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手腕酸麻;还有那始终萦绕不去的恶臭……
所有这些,都被他强行屏蔽在外。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笔下的文字,和脑海中必须精准复刻的文章。
这一次的答卷,因了这番险死还生的遭遇,反而融入了更多对世事无常、对权奸当道、对君子如何在逆境中持身立命的深刻洞察与隐晦批判,字里行间,透出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沉郁与锋芒。
窗外,雨声未歇,寒意侵骨。
而褚景彦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冰冷的、名为复仇与崛起的火焰。
他知道了,这条仕途,从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便已布满了荆棘与陷阱。
“无论你是谁….”他在心中默念,笔下的策论如刀似剑,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此辱,我褚景彦铭刻于心,他日若能登堂入室,定当百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