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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有三重影,一影照今生,二影照前尘,三影照非人——低头看影莫说话,抬头见人莫应声,若闻潭底唤汝名,速将红绳系腰身,红绳若断莫回头,回头便是镜中人。

这句流传数百年的禁忌谣,如今又被山民添上了新的一节:

“镜中影,影中人,夺汝名姓换汝魂,三更莫近尸影水,五更莫听潭底问,倘若镜墟开门日,满山走影不识亲。”

溪谷里的惨叫声像被掐断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浓稠的暗黄色雾气吞没了那支“镜墟认知者”队伍最后的身影,只留下几声短促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吮吸声。雾气中的扭曲影子——那些被清玄称为“瘴傀”的东西——聚了又散,暗黄色里透出几抹不祥的深红,随即被翻滚的雾气重新掩盖。淅淅索索的声响渐渐低伏下去,雾气却并未散去,反而像饱食后的野兽,缓缓在原地盘旋,将那片溪谷笼罩得更加严实。

营地一片死寂。接应组的老吴脸色铁青,握紧了手中的改装步枪,手指关节发白。另一个年轻些的队员喉结滚动,别开了视线。向导蹲在地上,用树枝无意识地划拉着泥土,嘴里用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念叨着什么,像是某种禳灾的咒文。

林砚呼吸急促,看向清玄:“师兄,我们……”

“等。”清玄的声音冷硬如铁石,“瘴傀被惊动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消化期’,活性降低,但感知更敏锐。现在下去,就是给它们加餐。”他的目光扫过江眠,“而且,动静这么大,其他‘东西’也可能被引来。”

江眠靠在一块冰凉的石基上,没有看溪谷的方向。她的注意力被另一种感知牵引着——就在那群镜墟认知者被吞噬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从尸影潭方向的浓雾深处,传来一阵极其隐晦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规则涟漪”。那涟漪掠过她的意识时,颈间的“代面”挂坠微微震动了一下,左手食指的“镇魂石”戒则传来一阵短暂的、尖锐的刺痛,仿佛在警告什么。

那不是对死亡的哀悼,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某种古老机制被微弱触发的回响。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更贴近那种波动。同步率监测器上的数字,在她闭眼的瞬间,跳到了23.1%。脑海中那些属于萧寒的、破碎的画面和情绪,似乎也因这阵涟漪而活跃了些许。她“看”到了更多的片段:不再是龙虎山秘藏所的黑暗,而是一些更零散、更古老的景象——摇曳的火把光影下,戴着狰狞木雕面具的人影在起舞,动作僵硬而充满原始的力度;潮湿的岩洞里,用暗红色颜料涂抹的、难以理解的符号;还有冰冷的潭水,很多很多的、映不出倒影的潭水……

这些画面闪回得极快,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失重感,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影子”的恐惧。

“咳。”清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浸。江眠睁开眼,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你刚才感觉到了什么?”清玄问,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潭里有东西‘醒’了一下,或者说……被‘喂’了一下。”江眠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冷静,尽管她的心脏还在为那些闪回的画面而悸动,“那些人的‘异常波动’,包括他们死亡瞬间释放的……某种东西,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深潭里。”

清玄眉头紧锁:“催化作用?这倒符合古籍里对某些‘聚阴地’活祭场效应的描述。但尸影潭的记载支离破碎,大多是乡野怪谈,很难验证。”他顿了顿,“你的‘代面’有反应?”

江眠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玉坠:“它在发烫。还有,我……看到了一些画面,可能是萧寒记忆里关于这里的东西,很模糊,有傩舞,有岩画,还有潭水。”

“傩舞?”一旁的向导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你们……你们也晓得这里的‘老鸦傩’?”

“老鸦傩?”林砚疑惑地重复。

向导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是这片山里老早老早的玩意了,比现在寨子里逢年过节驱邪的傩戏古得多,也邪性得多。我小时候听我阿公讲,他爷爷那辈人,山里还有敢操持‘老鸦傩’的端公(巫师),专治‘影子病’。”

“影子病?”

“就是人好好的,影子却变了样,要么多了点什么,要么少了点什么,或者影子的动作和人不一样了。”向导脸上露出混杂着恐惧和敬畏的神色,“阿公说,那是魂魄被山里的‘脏东西’沾了,或者不小心闯了不该闯的地方,把自己的‘影’留那里了。得了影子病的人,轻的恍恍惚惚,重的……人就慢慢‘空’了,最后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影子却活了过来,成了‘走影’。”

江眠感到颈间的“代面”似乎又烫了一分。她想起之前竹林里那个“回响”,想起涧水里那张苍白的巨大脸孔倒影。影子……留影……夺影?

“那‘老鸦傩’怎么治?”清玄追问。

向导摇头:“不晓得具体,早失传了。只听说是要在有深潭的地方,夜里进行,端公戴的是黑漆漆的、像老鸦(乌鸦)面孔的傩面,唱的词也跟哭丧似的,还要用病人的血在黄表纸上写名字,烧进潭水里,让潭底的‘神灵’把错的影子收走,把对的影子还回来……但阿公说,十个这么治的,能有一个囫囵个回来就不错了,其他的,要么人没了,要么回来的人……也总觉得哪里不对,看自己的影子都害怕。”

让潭底的“神灵”收走错的影子,归还对的影子?江眠心中一动。这说法,和她理解的“镜墟”规则,以及“代面”可能涉及的“身份认知置换”,隐隐有某种黑暗的呼应。尸影潭,难道在古老年代,就被本地先民模糊地认知为某种可以“修正”或“交换”影子和身份的“界面”?

“后来呢?为什么失传了?”林砚问。

“后来……”向导眼神飘忽,“后来有一年,据说有个外乡来的有钱老爷,得了很重的影子病,请了最后一位会老鸦傩的老端公去尸影潭边做法。那晚去了好多人,老爷的家人、仆人,还有看热闹的。结果……潭水突然涨了,黑漆漆的水里冒出好多……好多没有脸的人影,把所有人都拖下去了。只有一个小丫鬟侥幸逃回来,人已经疯了,整天念叨‘影子吃人了,影子吃人了’。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敢提老鸦傩,尸影潭也彻底成了禁地,连靠近都不敢。”

空气仿佛随着这个故事的结束而凝固。夕阳的余晖透过山间稀薄的雾气,给营地染上一层病态的铁锈色。下方溪谷里,暗黄色的雾气依旧盘旋,死寂中透着令人不安的饱和感。

“影子吃人……”江眠低声重复,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萧寒的碎片,是不是也被这潭水“吃”掉了?而自己想要的,是从这“吃人”的潭里,把被吃掉的东西“挖”出来?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悸动。

清玄打破了沉默:“故事以后再考据。老吴,放无人机,低空掠过那片溪谷,看看‘瘴傀’状态,另外搜索周边两公里,有没有其他异常热源或电磁信号。”

老吴点头,和另一个队员迅速从装备箱里取出两台经过特殊改装、涂着哑光涂层的小型无人机,悄无声息地升空。

等待侦察结果的间隙,江眠走到营地边缘,远远望着尸影潭方向那终年不散的灰白浓雾。天色渐暗,那雾气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翻涌,颜色也向着更深的铅灰色过渡。她的“结构视觉”在暮色中变得更加清晰——那片区域的“网”扭曲纠结到了极点,现实膜薄得近乎透明,下方镜墟的黑暗如同巨兽的腹腔,缓慢蠕动着。而在那黑暗的核心,那个巨大的“空洞”散发出的、腐朽与阴影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向外扩散。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空洞深处,或者那浓雾背后,等待着。

“有发现。”老吴的声音传来,带着凝重。

众人围过去。无人机传回的画面在平板屏幕上显示:溪谷里,暗黄色雾气依旧浓郁,但那些扭曲的“瘴傀”影子似乎消失了,或者融入了雾气本身。地面一片狼藉,散落着背包、损坏的仪器碎片、还有几滩深色、半凝固的痕迹,但没有尸体。而在溪谷边缘的几块大石后面,热成像显示有一个微弱的热源蜷缩着,一动不动。

“还有一个活的?”林砚惊讶。

“未必是活的。”清玄放大图像,“热源很弱,生命体征可能极度微弱,或者……那根本不是完整的人体热信号。”

就在这时,那个蜷缩的热源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无人机监控画面(非热成像)里,一块石头后面,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一只眼睛的位置是骇人的黑洞,还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正是之前那个自制仪器爆炸的镜墟认知者!他站起来的姿势极其怪异,关节仿佛错位了,头歪向一边,仅剩的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无人机镜头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

然后,他抬起手,不是求救,而是对着无人机,用沾满血污的手指,在空气中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起了字。

“他……他在写什么?”年轻队员声音发颤。

笔画凌乱,但依稀可辨。是三个字。

“顾言山”。

写完这三个字,那人影仅剩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彩熄灭了,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再无声息。而几乎在他倒下的同时,溪谷里的暗黄色雾气猛地向内收缩,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然后“噗”地一声轻响,消散了大半,露出下面一片死寂、空荡的溪床,只有那些散落的物品和污迹证明着刚才的惨剧。

营地死一般的寂静。顾言山。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山间的暮色,也劈进了每个人的心头。

“挑衅?还是警告?”林砚声音干涩。

“是标记。”江眠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那个人……在最后时刻,或许被瘴傀影响,或许看到了什么,他的意识被强行灌注了这个信息,然后被当成了一个……信使,或者路标。”她指向屏幕上那人倒下前“写”字的方向,那方向,正对着尸影潭,“他在告诉我们,顾言山,已经在那里了。或者说,那里,有顾言山留下的东西。”

清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立刻转移营地。这里已经暴露,不安全了。老吴,无人机继续警戒,扫描新营地地点,要隐蔽,易守难攻。”

队伍在凝重的气氛中迅速拆解营地,抹去痕迹,趁着最后的天光,向清玄选定的一处位于更高坡地、背靠岩壁的坳地转移。新的营地更加隐蔽,但视野也相对受限。夜间,清玄重新安排了守夜,两人一组,加密轮换,并要求所有人保持浅眠,武器和法器不离身。

江眠躺在冰冷的睡袋里,却毫无睡意。“顾言山”三个字在她脑海中盘旋。这个未曾谋面的对手,像一片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这次行动的上空。他到底想从尸影潭得到什么?仅仅是“镜源之心”的线索?还是和天师府一样,想利用这里的特殊规则做些什么?他派来的“映照者”现在又在何处?

还有萧寒……萧寒的记忆碎片里,有没有关于顾言山的线索?她努力回想那些闪回的画面,试图从中寻找关联,但除了混乱的恐惧和窒息感,并无明确指向。也许,只有真正进入尸影潭,接触到核心,才能找到答案。

夜渐深,山风呼啸,掠过岩壁发出鬼哭般的声响。营地中央小小的无烟炉散发的微弱热量,驱不散骨髓里的寒意。江眠的同步率监测器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23.5%。在这里,即使静止不动,同化也在持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模式,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方式,都在发生细微而持续的变化。那些扭曲的规则,不再仅仅是需要抵御的污染,开始变得有点……亲切?这种想法让她悚然一惊。

不,不能这么想。她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我是江眠,我来这里是为了……为了什么?为了找回萧寒的碎片,让他“回来”?这个最初的目的,此刻在尸影潭沉重的阴影和自身逐渐异化的感知下,竟显得有些模糊和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想要探究真相、想要触碰核心、甚至……想要掌握那种扭曲规则的渴望。

这种渴望让她害怕,又隐隐兴奋。

后半夜,轮到江眠和林砚守夜。两人坐在背风的岩石后面,裹着保暖毯,沉默地看着下方被黑暗吞噬的山林。远处尸影潭方向的浓雾,在夜色中仿佛一片巨大的、静止的黑暗,吞噬着一切星光。

“江眠,”林砚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有些犹豫,“你有没有觉得……清玄师兄,还有天师府,他们对尸影潭的了解,可能比告诉我们的要多?”

江眠侧头看他。林砚的脸上带着疲惫和困惑。

“怎么说?”

“直觉。”林砚揉了揉眉心,“他们对‘窗口期’的计算,对‘瘴傀’、‘走影’这些概念的熟悉,还有带来的那些针对性法器……不像是仅仅依靠‘有限历史数据’能准备的。而且,清玄师兄提到‘聚阴地活祭场效应’时,语气太肯定了。还有那个向导说的‘老鸦傩’……我总觉得,天师府或者相关的前辈,可能很久以前就接触过这里,甚至可能……付出过代价。”

江眠心中微动。林砚的观察很敏锐。她也早有疑惑。天师府对这次行动的支持力度,清玄那种近乎偏执的谨慎和隐藏的焦虑,都指向背后可能有更沉重的内情。

“你是担心,我们被当成探路的棋子,或者……祭品?”江眠声音平静。

林砚被她的直白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清玄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天师府的宗旨也是维护稳定,阻止镜墟侵蚀……我只是觉得,我们知道的可能不是全部。这很危险。”

“探索未知,从来都是危险的。”江眠转回头,看向黑暗深处,“知道全部,未必就更安全。有时候,知道得越多,疯得越快。”就像她现在,同步率的每一次攀升,都伴随着对世界认知的进一步扭曲和对自身身份的隐约动摇。

“那你……后悔来吗?”林砚问。

后悔?江眠沉默了很久。后悔离开相对安全的龙虎山,踏入这明显是死地的诡域?后悔为了一个可能早已破碎消散的“萧寒”,让自己置身于如此险境,甚至加速自身的异化?

“我不知道。”她最终诚实地说,声音飘忽,“也许有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得不来的感觉。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从萧寒碎片融入我身体的那一刻,就从这里伸出,缠住了我,把我往这里拉。”她抬起手,看着黑暗中模糊的轮廓,“而且,林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镜墟’真的如天师府所说,是世界的另一面,是混乱和侵蚀的源头,那我们这些能感知它、甚至开始与它同步的人……到底是什么?是偶然的变异?还是注定要被卷入其中的……钥匙或者容器?”

林砚被她话语里冰冷的意味慑住了,一时无言。

江眠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萧寒曾经想找到‘镜源之心’,想弄清楚一切的起源,想找到让两个世界‘平衡’或者‘隔绝’的方法。他失败了,碎了。我现在走的,某种意义上是他未走完的路。但我和他不一样。我没那么崇高的理想。我想让他回来,一部分是出于……习惯?或者是不甘心?但更多的,可能是我想弄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镜母’……这个称呼,听起来像是孕育镜墟的母亲,多讽刺。我只是一个被卷入的、快要被同化的普通人,一个……逐渐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怪物。”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冷静。林砚听得心底发凉,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时的江眠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江眠颈间的“代面”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烫!同时,她的“结构视觉”被动触发,眼前的黑暗景象陡然一变——营地周围看似平静的“网”,突然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圈剧烈的、不规则的涟漪!涟漪的中心,来自三个不同的方向!

“敌袭!”江眠低吼一声,猛地站起,同时左手“镇魂石”戒光芒微闪,一层无形的屏障瞬间在她和林砚身前展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营地三个方向的黑暗中,响起了截然不同的声音!

左侧传来低沉、整齐、仿佛机械运作般的脚步声,伴随着微弱但稳定的能量波动——是“映照者”!他们果然在附近!

右侧则响起纷乱、癫狂的嘶吼和难以名状的蠕动声,黑暗中亮起几双浑浊、充满混乱欲望的眼睛——是另一波被吸引来的、形态更原始怪异的镜墟居民或污染体!

而正前方,尸影潭方向的浓雾边缘,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个惨白、模糊的身影,它们没有脚步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带着一种冰冷的、凝视的意味——是“走影”,还是更甚的东西?

三方势力,不约而同,在这个深夜,向着这个小小的营地,露出了獠牙!

“全员战斗准备!按照三号预案,依托岩壁防御!”清玄的厉喝声划破夜空,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古朴的铜钱剑,剑身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老吴和接应队员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枪械上膛,闪烁着符文微光的特殊弹链被装上。向导则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陈旧的、系着红绳的匕首,嘴里念念有词。

林砚也拔出自己的法器——对雕刻着雷纹的短锏,挡在江眠侧前方。

江眠站在原地,没有动用任何明显的“力量”。她只是睁大眼睛,用那变异了的视野,“看”着眼前混乱而危险的“网”的变动。映照者们的“网”稳定、有序,带着人工强化的痕迹,像一把把锋利的锥子,刺破黑暗的混乱,目标明确地指向她和清玄。镜墟污染体的“网”狂乱、浑浊,充满破坏欲,但结构松散,易于扰乱。而那些惨白身影的“网”……则是一片空洞的“死寂”,它们本身几乎没有“网”的结构,更像是现实“网”上被腐蚀出的破洞,散发着吸摄一切的寒意。

三方逼近,营地瞬间陷入绝境!

清玄率先出手,铜钱剑挥出,一道炽烈的金光如匹练般斩向右侧冲得最快的一团蠕动黑影,那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啸,在金光中溃散。老吴和队员的枪声也响了,特制子弹射向左侧的映照者队伍,在黑暗中爆开一团团耀眼的净化光晕,暂时阻滞了他们的脚步。

但正前方的惨白身影,却对物理和能量攻击视若无睹,依旧缓慢而坚定地飘来。它们经过的地方,草木迅速枯萎,岩石表面凝结起白霜。

“是‘尸影潭的寒气’!别让它们靠近!”向导惊恐地大叫,“用火!或者……或者有生气的东西挡!”

火?在这潮湿的山林,生火不易。生气?江眠看着那几个越来越近的惨白影子,它们空洞的“注视”让她颈间的“代面”灼热到几乎要烫伤皮肤。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窜入她的脑海。

这些“东西”,害怕“身份”?或者说,它们会被强烈的、完整的“自我认知”排斥?

她猛地向前一步,越过林砚的防护,面对着最近的一个惨白身影。那影子离她不过五六米,已经能感受到那股冰寒死寂的气息。

“江眠!回来!”林砚惊骇欲绝。

江眠却闭上了眼睛。不是用肉眼去看,而是将全部的意识,集中到自身的存在上——我是江眠。我来自何处,经历何事,爱憎何物,恐惧何物,渴望何物……那些属于“江眠”的、琐碎而真实的记忆、情感、认知,如同奔涌的河流,在她意识中冲刷。同时,她并没有压制那些属于萧寒的碎片,而是让它们也一同浮现,两种不同源、却因诡异融合而纠缠的“自我”信息,在她意识中形成了复杂而强烈的“存在波纹”。

然后,她将这混合的、高浓度的“自我认知”波纹,通过“代面”作为某种放大器,向着前方那个惨白身影,猛地“投射”过去!

没有光,没有声。但在江眠的结构视觉中,她看到自己发出的那团混乱而强烈的“信息团”,撞上了惨白身影那空洞死寂的“网洞”。

就像滚烫的烙铁按上了冰块!

那惨白身影猛地一滞,模糊的轮廓剧烈扭曲、波动起来,发出一种无声的、却能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锐“嘶鸣”!它前进的步伐停下了,甚至开始微微后退,仿佛承受不住“江眠”(以及部分萧寒)如此鲜明、如此矛盾、如此“活着”的存在信息的冲击!

有效!但消耗巨大!江眠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部分精神本源。同步率监测器上的数字疯狂跳动,瞬间飙升到24.9%!

“趁现在!”清玄虽然震惊于江眠的手段,但战斗本能让他立刻抓住机会,铜钱剑金光大盛,分化出数道剑影,配合老吴他们的火力,暂时逼退了左右两边的敌人,然后迅速指挥:“向岩壁上方撤退!那里有裂缝可以固守!快!”

队伍在混乱中且战且退,向岩壁上方一道狭窄的裂缝转移。江眠被林砚半搀扶着,踉跄跟上。她用那种方法只逼退了一个惨白影子,另外几个似乎被激怒,速度反而加快了些,冰寒死寂的气息如影随形。

就在队伍即将全部退入裂缝时,异变再生!

左侧映照者的队伍中,突然分出一道黑影,速度奇快无比,如同鬼魅般绕过火力网,直扑落在最后的江眠!那黑影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奇形匕首,刃锋直指江眠后心!

“小心!”林砚目眦欲裂,回身挥锏格挡,却慢了一步!

就在匕首即将刺中的刹那,江眠颈间的“代面”挂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光芒!不是防御,而是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向内的吸力!

那持匕首的黑影,动作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下一秒,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那黑影的面部轮廓,竟然开始模糊、融化,像是蜡像遇到了高温!而江眠,则感到一股冰冷、浑浊、充满训练有素的杀意和某种扭曲忠诚的“信息流”,顺着“代面”与那黑影之间无形的连接,强行涌入了她的意识!

“啊——!”江眠和那黑影同时发出惨叫(黑影的惨叫闷在喉咙里)。江头痛欲裂,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情感碎片、认知碎片疯狂涌入,冲击着她本就脆弱的自我界限。她“看”到了冰冷的实验室,看到了顾言山模糊的背影,看到了对“镜母”复杂的研究数据和抹杀指令……而在这些碎片的最底层,她“读”到了这个袭击者被植入的核心指令之一:

“若无法捕获或清除‘镜母’江眠,则执行‘镜像污染’协议,将其引向尸影潭核心‘三重影’交汇点,启动‘傩面’程序。”

镜像污染?傩面程序?顾言山到底想干什么?

袭击者软倒在地,面部恢复了正常(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但眼神空洞,气息奄奄,仿佛被抽走了某种核心的东西。而江眠则站立不稳,被林砚死死扶住,她脸上的表情混杂着痛苦、迷茫和一丝刚刚吞噬了他人记忆信息后的、令人不安的冰冷。

“走!”清玄当机立断,最后一个退入裂缝,迅速用随身携带的符箓和法器在裂缝口布下简易的屏障和警戒。

裂缝内狭窄潮湿,但暂时安全。外面,映照者似乎因为袭击者的意外折损而暂时停止了强攻,镜墟污染体被清玄的雷法击溃了不少,剩下的在周围游荡,而那几个惨白影子,在裂缝外徘徊了片刻,似乎对符箓屏障有所忌惮,最终缓缓退入了黑暗。

危机暂时解除,但营地已失,每个人都挂了彩,消耗巨大,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清玄检查了每个人的情况,最后目光落在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江眠身上。她的同步率监测器显示:25.3%。刚才的被动吞噬和自我保护性爆发,让她的同化进程猛地跃进了一大步。

“你刚才……做了什么?”清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江眠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过了几秒才聚焦。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代面’……它好像……吃掉了那个袭击者的一部分‘身份’或者‘信息’。”她没提自己读到的那条指令,潜意识里,她对清玄和天师府也筑起了一道防线。

清玄瞳孔微缩,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颈间那枚似乎光泽更幽暗了几分的玉坠。“‘代面’是古物,功能莫测。它能帮你稳固自我认知,但过度使用,尤其是这种……吞噬行为,可能会让它反过来影响你,甚至加速‘代面’本身承载的某些古老‘身份’的复苏。很危险。”

江眠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危险?她现在整个人就像一个走在悬崖边、脚下岩石还在不断崩塌的疯子,多一分少一分危险,有什么区别?

“清玄师兄,”林砚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后怕和质疑,“刚才那些袭击,明显是有预谋的合围!映照者怎么会和镜墟污染体,还有那些‘尸影寒气’同时出现,还配合得这么……‘默契’?”

这也是江眠的疑问。三方势力,似乎都被某种更高的意志或规则引导着,在这个时间点,围攻他们这个小小的队伍。

清玄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因为‘窗口期’临近,尸影潭的规则活跃度在提升。就像潮汐涨落会带动海边的所有漂浮物一样,潭核心的规则脉动,会扰动周边所有与之相关的‘异常存在’,让它们变得活跃、躁动,并且会本能地排斥,或者被吸引向‘窗口期’期间最显眼的‘异物’——也就是我们,特别是江眠。”

他看向裂缝外沉沉的夜色:“而我们,在它们眼中,或许就像黑夜里的灯塔。映照者是循着顾言山的指令和他们对‘镜母’的探测来的;镜墟污染体是被高浓度异常波动吸引来的;而那些‘尸影寒气’……可能本身就是尸影潭规则的一部分,对外来的、强烈的‘自我’存在有着本能的抹除或同化欲望。”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我怀疑,顾言山可能故意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或者用了某种方法,放大了江眠的‘信号’,把我们变成了吸引火力的靶子。他真正的目的,或许是想在混乱中,抢先进入潭核心,做他想做的事。”

“那我们怎么办?在这里等到窗口期?”老吴问。

清玄摇头:“不能等。窗口期只有十二小时,我们必须提前抵达尸影潭边缘,观察情况,选择最佳进入时机和路径。在这里被动防守,只会被不断消耗,甚至可能引来更麻烦的东西。”他看了一眼状态不佳的江眠,“休息四小时,天亮前出发。最后一段路,必须走完。”

裂缝里恢复了寂静,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江眠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着眼睛,却没有休息。她的意识深处,正在激烈地翻腾。

刚刚吞噬的那点袭击者的记忆碎片,虽然零散,却提供了关键信息:“镜像污染”、“傩面程序”、“三重影交汇点”。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黑暗而古老的仪式。结合向导所说的“老鸦傩”,她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顾言山或许根本不想直接捕获或杀死她这个“镜母”。他想利用她,利用尸影潭的特殊规则,完成某种类似“老鸦傩”的、但规模更大、目标更恐怖的“仪式”。这个仪式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获取“镜源之心”的力量,也可能是为了别的——比如,制造一个受他控制的、更强大的“镜母”,或者打开一个更稳定的、通往镜墟深处的通道。

而她自己呢?她最初只是想找回萧寒,让自己变回“正常”。但现在,同步率突破四分之一,自我认知在萧寒记忆和“代面”影响下变得模糊,刚刚还被动吞噬了他人的记忆碎片……她还是原来的江眠吗?找回萧寒的碎片,真的能让一切回到原点吗?

一个更黑暗、更疯狂的念头,如同深渊底部升起的气泡,悄然浮现在她的意识中:如果……找回萧寒的碎片,不是为了让他“回来”,而是为了将他破碎的“存在”彻底吸收、融合,补全自己因为同步率提升而不断“空洞化”的自我呢?如果,她想成为的,不是一个“正常”的江眠,而是一个更“完整”、更“强大”、兼具两者特质甚至更多的新存在呢?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仿佛这才是她内心深处,被恐惧和道德压抑着的、真正的渴望。

她紧紧攥住“镇魂石”戒,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不,不能这么想。这只是同步率提升带来的认知扭曲,是镜墟的诱惑……

可是,如果这“诱惑”,本就源自她自己呢?

天快亮时,下起了冰冷的细雨。雨丝如雾,笼罩着山林,让本就诡谲的环境更添一层朦胧和不安。队伍在细雨和晨曦的微光中,再次出发,向着最后五公里,也是最为凶险的五公里前进。

沿途的异常景象更加密集和怪诞。树木的扭曲达到了艺术品的程度,岩石呈现出仿佛被巨大力量揉捏过的褶皱,空气中飘荡的“墟瘴”丝絮更多,颜色也更深,带着一股甜腻的腐败气味。偶尔能看到地面有巨大的、非人非兽的足迹,或者岩壁上有新鲜的、带着粘液的刮擦痕迹。

更诡异的是,他们开始频繁地“遇到”人。

不是活人,也不是明确的“走影”。有时是在林间空地上,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低头坐在树下的樵夫身影,走近了却空无一物,只有地上留下一双破烂的草鞋;有时是在溪边,听到女子嘤嘤的哭泣声,回头望去,只有一块形似人形的湿滑石头;有时则是眼角余光瞥见,山路前方的雾气里,有一队影影绰绰、穿着古老服饰、抬着什么沉重东西的人影沉默前行,想追上去看个仔细,那影子却又消失在雾中。

“是‘山魈嫁女’还是‘阴兵过路’?”向导脸色惨白,喃喃自语,每遇到一次,就往自己额头上贴一张皱巴巴的黄符。

清玄解释说,这些都是因尸影潭规则高度活跃而显化出来的、烙印在此地时空结构中的“历史回响”或“集体认知残影”,本身没有主动攻击性,但如果不小心与之发生“交互”(比如应答、触碰、长时间凝视),就可能被拉入那段回响的时空片段中,难以脱身。

江眠则看得更清楚。在她的结构视觉里,这些“回响”就像一张张漂浮在现实“网”表面的、褪色老旧的“照片”或“胶片”,记录着过去某个瞬间的强烈情绪或事件。它们的存在,进一步证明了尸影潭区域时空结构的极端不稳定和“记忆”的混乱堆积。

距离尸影潭越近,那种低沉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规则脉动”就越发清晰可感。每一次脉动传来,江眠都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背景音”与之共振加强,同步率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升。26.1%……26.3%……

她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时而陷入冰冷的沉思,时而又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变得极度敏感和焦躁。脑海中萧寒的记忆碎片闪现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有时甚至让她分不清某些念头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来自那些碎片。林砚和清玄都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看向她的目光中担忧和戒备越来越浓。

中午时分,他们穿过一片被灰白色菌类覆盖的、死寂的树林,终于抵达了尸影潭的外围边缘。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环形山谷,谷底笼罩着那终年不散的、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看不清具体情形。山谷边缘的岩壁陡峭嶙峋,呈一种不自然的暗黑色,上面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那些似符非符的扭曲图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水腥、泥土腐败和淡淡铁锈味的“潭气”。仅仅是站在山谷边缘,向下望去,就能感到一股强烈的眩晕和心悸,仿佛那浓雾下方是一个通往无底深渊的洞口。

这里,现实与镜墟的“网”已经彻底纠缠、拧结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混沌漏斗”的入口。江眠的结构视觉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和压迫,看到的是一片疯狂旋转、色彩诡谲的乱流,唯有那漏斗中心深处的、散发腐朽阴影的“空洞”,如同黑暗中的眼睛,清晰而冰冷地“注视”着上方的一切。

“尸影潭……就在那雾下面。”向导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不能下去了,真的不能下去了……你们看那边!”

他指向山谷一侧。只见在浓雾与岩壁的交界处,隐约可见一些人工开凿的、非常原始的台阶和栈道痕迹,蜿蜒向下,消失在雾气中。而在那些栈道起始处的空地上,赫然散落着一些……现代化的物品!

几个破损的专业户外背包,几盏已经没电的头灯,一些压缩饼干的包装袋,还有……几台摔坏的运动相机和手机。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在岩壁下方,靠着几个颜色鲜艳、款式较新的睡袋,睡袋鼓鼓囊囊,里面似乎有人!

清玄示意队伍警戒,自己与老吴小心靠近查看。

睡袋里确实有人,三个。两男一女,穿着专业的户外冲锋衣,面色青白,双目紧闭,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似乎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但他们的样子十分诡异——每个人的额头上,都贴着一张裁剪粗糙的、暗红色的纸符,纸符上用黑色的、像是干涸血液的东西画着扭曲的符号。而在他们身边的地上,用白色的石子摆出了一个简陋的、圆圈套着三角形的图案,每个角上都放着一小块看不出材质的、黑乎乎的东西。

“是之前那批镜墟认知者里的?”林砚辨认着那些装备。

“不像。装备更专业,像是……另一批人。”清玄仔细检查着那些红色纸符和地上的图案,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是……镇魂符和‘锁魄阵’的变种?手法很邪,不像是正道。他们在用这种邪法,强行吊住这几个人的生机,同时……把他们‘锚定’在这里,作为某种‘信标’或者‘祭品’?”

江眠也走了过来。当她靠近那三个昏迷的人时,颈间的“代面”再次传来熟悉的灼热感,但这次,还伴随着一种细微的、仿佛共鸣般的震动。她蹲下身,看向离她最近的那个昏迷女子。

女子的面容在青白色中依稀能看出原本的清秀,年龄大概三十左右。江眠的目光落在她额头那张暗红色纸符上。纸符上的黑色符号,歪歪扭扭,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哪里见过?

岩画?傩面?还是……

突然,她脑海中的萧寒记忆碎片猛地翻涌起来!一幅模糊的画面闪现:昏暗的光线下,一只枯瘦、布满老人斑的手,握着一支蘸着暗红色颜料的笔,在一块龟甲上,画下类似的扭曲符号!画面伴随着强烈的警惕、厌恶和一丝……恐惧的情绪!

这不是民俗图案!这是一种非常古老、很可能源自某个与镜墟有深刻联系的失落传承的“契约”或“束缚”符号!

几乎同时,江眠的“结构视觉”被动聚焦在那张纸符上。她“看”到,纸符上的黑色符号,正在极其缓慢地、从昏迷女子的眉心,抽取着一缕缕极其淡薄的、银白色的“光丝”——那是她的生命力和最核心的自我意识信息!这些被抽取的“光丝”,并未消散,而是顺着地上那个白色石子摆成的图案,被引导、输送,向着下方浓雾深处的尸影潭方向,流去!

这三个昏迷的人,是活的“电池”!是正在被缓慢献祭的“祭品”!而布置这一切的人,目的就是为了向尸影潭输送特定的“生命信息”和“自我认知”!

是谁干的?顾言山?还是另有其人?

江眠猛地站起身,看向清玄:“他们在被献祭!符号很古老,可能和‘老鸦傩’同源!布置这个的人,可能已经下去了!”

清玄眼神锐利如刀,他也看出了端倪。“立刻破坏这个阵法,但不能贸然取下纸符,可能会直接要了他们的命。老吴,用‘破邪锥’小心撬动那些白色石子,打乱能量流向。林砚,准备‘安魂符’和急救药剂。”

就在老吴和林砚准备动手时,异变突生!

下方浓雾之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了声音。

不是水声,不是风声。

是鼓声。低沉、缓慢、带着某种原始节律的鼓声,仿佛从潭底最深处传来,穿透浓雾,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紧接着,是铃声。清脆、幽远、带着诡异颤音的铜铃声,与鼓声交织,形成一种令人心神恍惚的韵律。

然后……是歌声。

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用某种古老晦涩的方言,齐声吟唱的声音。那曲调哀婉、神秘、又透着一种狂热的虔诚,歌词听不分明,但反复出现的几个音节,听起来像是“影……归……潭……换……生……”

鼓声、铃声、歌声,从浓雾深处传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山谷边缘的灰白色浓雾,也随之开始剧烈地翻涌、滚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雾中苏醒,或者……某个被等待了千百年的仪式,终于要开始了。

“是傩戏!是老鸦傩!”向导吓得瘫坐在地,面无人色,“他们……他们在潭底唱傩!他们真的……真的在搞那个邪门的玩意!”

清玄当机立断:“阵法来不及破了!所有人,后退!找掩体!江眠,林砚,跟我来这边岩壁凸起后面!老吴,用无人机尽可能往下探,看雾里情况!”

队伍迅速后撤到一块巨大的岩壁凸起后方,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又能隐蔽。无人机再次升空,尝试降低高度,穿透浓雾。

然而,无人机刚下降到浓雾上方不足十米,传回的画面就剧烈抖动、扭曲起来,屏幕上布满雪花和诡异的色块,同时发出刺耳的电磁噪音。勉强能看到的画面片段里,浓雾似乎在向两边分开,露出下方墨黑色、平静得可怕的潭水水面。而在水边的空地上,隐约有晃动的火光,和许多人影在随着鼓铃歌声舞动,那些舞姿僵硬、古怪,带着非人的韵律……

“看不清……干扰太强了!”老吴咬着牙操作,但无人机已经失控,旋转着向下坠去,最后画面一黑,信号中断。

鼓声、铃声、歌声却愈发高亢,仿佛近在耳边。浓雾的翻涌达到了顶点,然后,如同舞台的帷幕被缓缓拉开,靠近他们这一侧的雾气,竟然真的向两旁散开了一些,露出一条狭窄的、通向潭边的、若隐若现的路径!而路径的尽头,潭水边的那片空地上,景象也清晰了几分!

那里,点燃着几十支惨白色的、不知是什么油脂制作的大蜡烛,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蜡烛圈内,数十个身穿黑色、绣着暗红色鸦形图案古老傩袍、头戴漆黑狰狞鸦嘴傩面的人影,正随着鼓铃的节奏,跳着那种僵硬而狂野的舞蹈。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原始的巫术力量感,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挥袖,都似乎引动着周围雾气和潭水的微微震颤。

而在舞蹈圆圈的正中央,竖立着一根粗大的、剥了皮的木桩。木桩上,绑着一个人!

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看出那是个男子,似乎昏迷着,低着头,一动不动。他的衣服被剥去大半,裸露的皮肤上,似乎用暗红色的颜料画满了复杂的符纹。

而在木桩前方,摆着一张简陋的供桌。供桌上没有三牲祭品,只放着一面脸盆大小、边缘包裹着青铜的、古旧的铜镜,镜面朝上,映照着上方摇曳的烛光和傩舞的人影。铜镜旁边,则摆放着一副傩面——不是舞者们戴的那种漆黑鸦嘴傩面,而是一副颜色暗红、似哭似笑、眉眼处却是一片空白的、令人望之心悸的诡异傩面!

看到那副空白傩面的瞬间,江眠如遭雷击!

她的“代面”挂坠骤然变得滚烫无比,几乎要灼穿她的皮肤!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无尽悲怆和疯狂渴望的意念洪流,从那傩面的方向,顺着某种无形的联系,狠狠撞入了她的意识!与此同时,她脑海中萧寒的记忆碎片,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清晰度爆发开来!

不再是零散的画面,而是一段相对连贯的“记忆”:

黑暗……冰冷的水……无尽的坠落……耳边是模糊的、遥远的鼓声和歌声……身体被束缚……眼前是一片暗红……是那副空白傩面!傩面在靠近,越来越近,空白处仿佛要将他吞噬……强烈的恐惧和……一丝诡异的吸引……最后是一道刺目的、仿佛来自镜面反光的光芒,然后……破碎!

萧寒!萧寒来过这里!他见过这场面,见过那副空白傩面!他甚至……可能被绑上过那根木桩!他的破碎,与这场诡异的“老鸦傩”仪式,与那副空白傩面,有着直接的关系!

而此刻,仪式正在继续!那副空白傩面,正在等待它的……“主人”?

“那是……‘夺面’仪式!”清玄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我在天师府最古老的禁忌卷宗残页里见过描述!那不是普通的傩戏,那是利用镜墟规则和古老巫术,强行剥离、转移或覆盖某个存在‘根本身份’的邪法!那副空白傩面,就是用来承接‘新身份’的容器!他们想用那个被绑着的人……来填满那副傩面?或者,想用傩面里的东西……取代那个人?”

取代?覆盖身份?江眠瞬间明白了许多!顾言山的目标!或许根本不是“镜源之心”,而是想通过这场仪式,制造一个受他控制的、拥有某种特定“身份”和力量的强大存在!而被绑在木桩上的人……是谁?是顾言山选中的“载体”?还是……祭品?

鼓声、铃声、歌声骤停!

所有舞蹈的鸦嘴傩面人同时停下动作,面向中央木桩和供桌,齐齐跪伏下去。

一个身形比其他舞者都要高大一些的鸦嘴傩面人,缓缓起身,走到供桌前。他(或她)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捧起了那副暗红色的、眉眼空白的诡异傩面。

然后,他转过身,捧着傩面,一步一步,走向木桩上被绑着的昏迷男子。

他要将傩面,戴到那男子的脸上!

一旦戴上,仪式可能就完成了!会发生什么?那个男子会变成谁?萧寒的碎片,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江眠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恐惧、疑惑、疯狂的好奇,以及一种莫名的、仿佛来自本能深处想要“阻止”或者“参与”的冲动,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看向清玄,清玄脸色铁青,显然也在权衡是否要立刻出手打断,但这很可能直接引发与下方所有傩面人的冲突,后果难料。

就在那高大傩面人即将把空白傩面扣到男子脸上时——

异变,再次发生!

木桩上,那个一直低垂着头、似乎昏迷的男子,突然……抬起了头!

惨白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英俊、却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眼睛睁开了,眼神空洞,却又似乎在极深处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他的嘴唇翕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江眠却通过“代面”的剧烈共鸣和自身飙升的同步率(27.0%!),清晰地“听”到了他无声的呼唤,那呼唤直接响彻在她的灵魂深处:

“江……眠……”

这个声音……这个面容……

江眠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张脸……分明是……

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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