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仁次家的丹巴与杰布已然端起酒碗，嘹亮的藏歌裹挟着高原的澄澈与热忱，一碗碗酒递到跟前，满含着最质朴的祝福，竟是要挨个敬过。
就连年纪最小的妹妹央金，也捧着酒碗，用清脆的嗓音唱着祝词，向远道而来的客人献上敬意。
五个姑娘恰似高原绽放的格桑花，容颜鲜活，眉眼间尽是藏地女子的灵秀，看得郑遐眼花缭乱。无数碗甘冽又醇厚的青稞酒下肚，他早已记不清她们唱了些什么，只循着高原的礼节，酒到碗干，不推不拒。
香喷喷的清水煮羊肉才尝了几口，胸腹间已然翻江倒海。饶是郑遐素有海量，此刻也架不住这般轮番敬酒，双眼渐渐迷蒙，头昏目眩间，只觉周遭的人影都在轻轻晃动。
郑副乡长这般爽快的酒量，不似其他汉族干部那般推三阻四，仁次大叔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仁次大叔拍着他的肩膀，很欣慰：“郑副乡长，你这性子，才是真真正正的高原汉子！”
仁次大叔的儿子杰布笑着问道：“郑副乡长，会不会唱我们藏家的歌？”
郑遐轻轻摇头，坦诚道：“真不会。”
多吉打趣：“就算不会唱，也得拿出点态度来，来，好歹说两句！”
对对对，郑副乡长说两句。满座的人都附和。
郑遐只好端起酒碗，辞藻干瘪却诚意满满：“感谢仁次大叔一家的盛情款待。此番来巴措拉村走访，我也真切了解了你们的生活境况。回去之后，我定会好好斟酌，看乡政府能为大家做些什么，我必当尽力。我坚信，巴措拉村的明天，定会愈发美好。”
“好！”话音刚落，满室便响起热烈的掌声。仁次大叔咧开嘴，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
新一轮的敬酒仪式，就这般再次开启。
五个姑娘俏脸绯红，似是被酒气熏染，又似是藏着别样情愫，一个个轮流唱着悠扬的藏歌。她们的脸部轮廓、眉眼神态竟有几分相似，郑遐本就醉意上头，此刻更是意乱情迷，连东西南北都快要分不清了。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多吉的翻译声，混着姑娘们婉转的歌声，格外动人：“是山风把善良的人们吹聚到一处，是尼洋河的水把远方的你带到了这里，再喝一碗酒吧，哥哥……”
终于，在这悠扬又缠绵的歌声里，郑副乡长再也撑不住，不知不觉间耷下了眼皮……
夜深了。
迷蒙中，郑遐缓缓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想来是被安置在了客房里，身子裹在温暖的栽绒被子中，下颌处贴着厚厚的羊毛，浑身都暖烘烘的，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动物皮毛的独特气息。
高原的昼夜温差极大，此刻屋外怕是早已零下十度有余，这般寒凉，更衬得被窝里的暖意愈发珍贵。郑遐暗自思忖，昨晚定是喝断片了，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灌得这般狼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子，才发现浑身上下只剩贴身的内衣短裤——想来是自己喝多后，被人搀扶着进了屋，还帮着打理好了。
只是，昨晚……没有失态吧？
“咔”的一声轻响，门被轻轻推开。淡淡的月光从门外溜进来，拉长了一道朦胧的身影。那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又“咔”地一声轻轻掩上门，眼前的光亮瞬间消散，屋子再次陷入沉沉的黑暗。
郑遐使劲眯了眯眼，想要看清来人是谁，可黑暗中唯有模糊的轮廓，什么也瞧不真切。那黑影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床前，似是在凝视着他，空气里都透着几分莫名的静谧。
郑遐一惊，轻声开口：“谁？”黑影却没有丝毫回应。郑遐愈发不安，挣扎着想要从被窝里爬起来，一只胳膊伸出去，在床头摸索着电灯开关。
突然，鼻息间传来一阵独特的气息，酥油的清醇混着淡淡的肉香，格外撩人。伸出去的胳膊猛地被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拉住，紧接着，一股微凉的风悄然卷入被窝，一具光滑柔腻的躯体轻轻滑了进来，与他的温暖紧紧相贴。
郑遐只觉浑身一僵，毛骨悚然。他刚要张嘴呼喊，那只冰凉的小手便轻轻捂住了他的嘴，耳边传来一个女子轻柔又带着几分娇憨的声音：“你要是敢喊，我就叫阿爸、阿叔和哥哥们都来看。”
郑遐一个激灵，连忙压低嗓子：“你……”
“嘘——别出声。”女孩儿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随即，温热的唇轻轻咬住了他的耳垂，满头的黑发飘落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酥酥痒痒的触感。
“你……是卓玛？”
女孩儿依旧没有说话，口中的热气轻轻喷在他的脖子上，带着淡淡的馨香。
“是……是拉姆？”换来的依旧是沉默，可怀中的躯体却渐渐发烫，女孩儿的呼吸也愈发粗重起来。
耳边再次传来呢喃般的低语，带着几分缠绵：“哥哥，我是谁，真的重要吗？”
“我不过是想给你留个念想，要个像你一样的漂亮宝宝……哥哥，别怕我。”
女孩儿的身子在被窝里轻轻蠕动，柔软的肌肤不断地试探着他的反应，似是在等待着他热烈的迎合。郑遐只觉浑身热血瞬间上涌，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下一秒，他的嘴唇便被紧紧堵住，一条柔软的舌头似小鱼般探了进来，带着清甜的气息。郑遐蓦地一阵眩晕，彻底陷入了幻境，眼前闪过的身影，时而像是梁宁宁，时而又像是温馨，模糊又真切。
“嗯……”胸膛里溢出一声沉闷的低吟，终于，身体的本能冲破了所有桎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恍若置身无垠碧海，海浪轻舔着沙滩，哗啦、哗啦……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分不清是梦是醒。
耳边似是萦绕着清亮又缠绵的藏族歌谣，缥缈又动人：“远方的客人啊，你从哪片云下来？巴措拉的山泉水向你问候。你若真是来做客的哥哥，请你也放开嗓子唱一支歌吧……”
一缕晨曦从房间的缝隙里钻进来，温柔地驱散了黑暗，天，亮了。郑遐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仿佛做了一场荒诞又真切的梦。昨晚钻进被窝的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然悄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被窝里一丝残留的余温。
枕边萦绕着一缕极淡的血腥气，混着姑娘身上残留的酥油香。郑遐心中一惊，猛地转头，却见一方白色的丝巾折叠整齐地放在枕边，上面缀着几缕殷红，似寒梅绽于雪间，艳得令人心惊……
“啊？”郑遐眼眶一热，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抓起那方丝巾暗暗叫苦。这个姑娘到底是谁？真是造孽啊！
天边的朝霞染红了巴措拉村的天际，郑遐呆呆地伫立在阳台上，静静迎接巴措拉的晨曦。肺里呼吸着高原清冽的空气，可他的魂儿，却像是被抽离了一般，空落落的，只剩满心的愧疚与疑惑。
楼下传来多吉的招呼声：“郑副乡长，吃早点啦，今天咱们还得赶回去呢。”
“噢，就来。”郑遐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应了一声。
洗漱完毕，郑遐怀揣着满心忐忑，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蹑手蹑脚地悄悄下楼。多吉见他下来，笑着打趣：“昨晚没喝多吧？”郑遐自嘲地笑了笑：“何止是喝多，直接断片了。”
多吉哈哈大笑起来：“我也差不多！你是没瞧见，仁次大叔昨晚也喝倒了，这会儿怕是还没起呢。”
“呵呵。”郑遐敷衍着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屋内四处搜寻——她，到底是谁？
走进客厅，桌上早已摆满了糌粑、酥油茶与奶豆腐，阿佳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见郑遐东张西望，多吉随口解释道：“就咱们俩懒人吃早餐，其他人都忙去了。丹巴和杰布去放牦牛、牧马了，姑娘们吃过早饭后，也去牦牛场挤奶了。”
郑遐轻轻“噢”了一声，拿起一块糌粑，慢慢送进嘴里，却全然尝不出滋味儿。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央金笑嘻嘻地提着一桶鲜奶走了进来：“早啊，多吉主任！早啊，郑副乡长！”
多吉嘴里含着奶豆腐，含含糊糊地回应：“央金早，真是个勤快的姑娘。”
郑遐与央金的目光撞在一起，央金露齿一笑，爽朗地说道：“郑副乡长，你酒量可真大，我阿爸昨晚都被你喝倒了！”
郑遐勉强笑了笑，没有出声。——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