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伟国的办公室里正在开小会。
县长丁志忠和组织部部长萧明礼分坐两侧。萧明礼将一份文件轻轻推向桌面中央:“广南省第九批援藏工作队,市里分给我们县一个名额。原则是自愿报名,但目前……科级干部没有一个主动请缨。看来,得下点功夫做思想工作了。”
丁志忠皱眉问道:“援藏干部回来不是可以优先提拔吗?这方面,组织部门有没有把政策讲透?”
“我的县长,这还用特意讲吗?谁都懂。”萧明礼摇头,“可援藏和援疆不一样。高原反应不是闹着玩的,听说有人在那儿跑步都能出人命。通知刚发下去,几个干部立马去搜历年援藏干部的牺牲人数……这事儿,恐怕强求不来。”
丁志忠拿起那份材料,翻了翻:“符合条件的科级以下干部,本科、40岁以下,总有几个吧?挨个谈话,做做工作。”
萧明礼叹了口气:“对接的是林芝地区,巴宜、察隅、波密、墨脱……海拔都在3000米以上。咱们这些在海边生活惯了的人,一怕冷,二怕缺氧,心里这关不好过啊。”
童伟国当过兵,见多识广,说:“林芝还算好的,那是藏南,森林多,氧气相对足。要是去藏北、藏西,海拔五千多米,那才是真的考验。这些实际情况,可以跟同志们坦诚沟通嘛。去林芝,不是去藏北!”
丁志忠把材料放回桌上:“童书记,我有个建议——不如从转业军人里挑人选。军人服从性强,也能吃苦。”
童伟国没有立刻接话,指尖在桌面轻轻叩击着,一个身影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结实、沉默、这些日子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
“这事,我再想想。”童伟国最终说道,“老萧,你那边按程序先进行个别谈话,把人选范围筛一筛。”
……
周继承风风火火地跑到郑遐办公室,门也没敲就探进头来:“郑副主任,组织部萧部长找你谈话!快去!”他挤挤眼,脸上堆着笑,“有好事,嘿!”
组织部部长亲自谈话,往往意味着提拔或调动。郑遐不敢怠慢:“好,我这就去。”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周栋梁和周继承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他还没看到通知吧?”周继承压低声音。
“应该没有。”周栋梁摇头,“这几天他心思全在旅游局那摊事儿上。通知贴在公告栏,他估计没留意,我也没来得及提醒。”
“萧部长找你谈过了?”
“谈了。”周栋梁咧咧嘴,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我?海边长大的,去西藏?那不是找死吗。你呢?”
周继承吐了个烟圈:“一样。”
“熬三年,回来就能提副处,真不搏一把?”
周继承斜眼看他:“你怎么不去试试?”
“呵呵。”周栋梁干笑两声,把话题转开,“你说……郑副主任会去吗?”
周继承咂咂嘴:“不好说。不过单论身板儿和那股劲儿,他倒是顶合适的人选。”
……
萧明礼的办公室宽敞明亮。他亲自给郑遐倒了杯茶,态度格外和蔼。
郑遐有些拘谨:“萧部长,别客气。”
“郑副主任,我看过你档案,在部队是副连长?”萧明礼微笑,目光温和地打量郑遐。
“是的。主管军事训练。”郑遐心中疑惑,不知为何提起这事。
萧明礼点点头,视线扫过他宽阔的肩膀和挺直的脊背。“前天组织部发了一份通知,昨天应该送到你们办公室了,看到了吗?”
“这两天在忙旅游局的整改方案,还没顾上看。”郑遐如实回答。
萧明礼从手边拿起一份文件,递了过去:“那正好,在这儿看看吧。”
郑遐双手接过,只看了开头两行,便抬起头:“援藏?去西藏?”
“对,支援西藏建设。”萧明礼神色庄重起来,大手一挥,“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是第九批援藏队伍,我们省对口林芝地区,重点在医疗、教育和文旅。林芝是藏南,有‘西藏江南’,‘雪域明珠’……”
“组织上找我谈话,是想派我去吗?”郑遐打断了他的介绍,直截了当地问。
“完全是自愿,没有硬性要求。期限三年。”萧明礼顿了顿,带着某种暗示,“不过按照惯例,考虑到艰苦地区的特殊贡献,在职务晋升方面,组织上一定会有所照顾……”
郑遐脱口而出:“萧部长,我去。”
……
傍晚,童伟国的阳台上,茶香袅袅。
“考虑清楚了?”童伟国看着坐在对面的郑遐,语气平淡。
“清楚了。”郑遐垂着眼,声音不高,却很稳。
童伟国端起茶杯,又放下,欲言又止。海风吹过,带来远处的潮声。“这一去,可就是三年。”
“三年就三年吧。”郑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反正……总是要回来的。”
童伟国沉默了片刻,说:“也好!去之前,把家里的事……处理好,行不行?”
“我知道。”郑遐低声应着。家?他还有家吗?。
不如归去吧!去西藏,去那片离天空最近、离人间烟火最远的高原,或许真的能洗去这一身粘腻的尘埃与伤痛。用物理上的遥远和艰苦,来隔绝心理上的纷扰与煎熬……
“叮咚——”
门铃声划破了别墅内的寂静。梁宁宁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颤,将杯子轻轻放下。走到镜前,梁宁宁下意识地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这才快步走向门口。
郑遐站在门外。利落的小平头,挺括的深色西装,身形依旧笔直如松,一如当年梁宁宁刚刚领着他踏入灵异书屋的模样。
两人对视半晌,梁宁宁先垂下眼帘,侧身让开了通道。
“不进去了。”郑遐的声音干涩沙哑,“话就在这儿说吧。”
梁宁宁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倔强地仰起头,迅速眨了眨眼,硬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
“就为了那一次……就为了那一次不愉快?你就这么决绝?”梁宁宁嗓音哑得厉害。
郑遐摇摇头,说:“我不想针对我们的之间的关系做什么解释,或许,我们相识原本就是一个错误。我不怪你。归根结底,我还得谢谢你让我今天拥有的这一切。”
难堪的沉默几秒钟后,郑遐随身抽出两张薄薄的A4纸,递了过去:“签了吧。对你,对我,都是一种解脱。”
梁宁宁没有伸手去接。她猛地转过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墙面,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郑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痛难当。但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心软,都会让之前所有的决心土崩瓦解。郑遐上前一步,近乎强硬地将那两张纸塞进梁宁宁冰凉的手里。
然后,郑遐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