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细沙渡正门外的战场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从黎明时分厮杀至如今日头西沉,惨烈程度未有片刻消减。
匈奴军重步如同不知疲倦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营寨,仿佛永无止境。
撞车一次又一次地轰击着包铁营门,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门后的梁军士兵拼死用巨木和身体顶住,每一次撞击都让他们口鼻溢血,内脏仿佛都要被震碎。
寨墙之上,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几乎垒成了新的矮墙,凝固的暗红和新鲜的猩红交织,鲜血沿着木墙的缝隙往下流淌,汇成一道道令人作呕的小溪,渗入被践踏得泥泞不堪的土地。
弓弩手的胳膊早已酸痛肿胀得失去知觉,却仍在机械地搭箭、拉弦、发射,箭雨的密度却不可避免地稀疏下来。
滚木礌石消耗速度惊人,储备已然告罄,士兵们甚至开始拆毁营内不必要的木料砖石。
苏明远脸色凝重,夕阳将他染血的铠甲映照得一片暗红。
正门的压力太大了。
匈奴军完全不计伤亡的猛攻,正在飞速消耗着守军最后的气力和储备。
“王都尉,带你的人,增援正门!堵住左侧那个缺口!” 苏明远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都尉抱拳领命,脸上混杂着疲惫与决绝,亲自率领作为最后预备队的五百中军精锐,扑向了战况最激烈的区域,试图稳住即将崩溃的防线。
就在这时,耶律宗真等待的时机似乎到了。
持续一整日的猛攻见到了成效。
梁军左右两翼在持续压力下,阵型进一步内缩,虽然仍在凭借工事和血勇顽强抵抗,但活动的空间已被压缩到了极限。
正门守军显露出极度疲态,反击的力度和频率都肉眼可见地减弱。
而中军,因为必须不断拆东墙补西墙地投入兵力,阵型似乎也变得不再像最初那样严丝合缝,尤其是帅旗附近,由于需要不断向前传递命令和调动部队,护卫力量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却足以致命的空隙。
更重要的是,借着落日余晖,耶律宗真隐约看到,梁军营内一支约三百人的骑兵,正在右翼后方集结,似乎正准备趁着天色将暗未暗之际出击,试图反击匈奴军右翼骑兵,以缓解侧翼的巨大压力。
机会!
耶律宗真眼中寒光一闪,握紧了刀柄。
就是现在!趁其疲敝,一击破阵!
他正要下令,投入最精锐的亲卫 ,给予梁军致命一击。
突然!
细沙渡正门方向,梁军那为数不多、沉寂了半晌的床弩和抛石机,像是回光返照般,燃尽最后储备,进行了最后一轮极其凶猛的齐射!
目标并非前沿的步兵,而是稍稍靠后的一些匈奴军传令兵和看似指挥节点的区域!
弩枪巨石呼啸着砸落,烟尘混合着碎肉腾起。
虽然造成的实际伤亡不大,但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还是在匈奴军前沿指挥体系引起了一阵短暂的混乱和骚动,通讯为之一滞。
几乎同时!
梁军右翼营门突然打开,那支三百人的骑兵怒吼着冲杀而出,并非直扑匈奴军右翼,而是借着暮色划出一道弧线,做出要迂回攻击其侧后的姿态!
匈奴军右翼骑兵指挥官一时难以判断虚实,下意识调动部分兵力进行拦截和防范,阵型出现了一丝松动和调动。
而左翼的梁军,也似乎为了策应,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反突击,虽然很快被压回,但也成功吸引了部分注意力。
这三处几乎同时发生的动作,精准地在匈奴军庞大的进攻体系上,制造出了几个细微的 “停顿” 和 “混乱”。
虽然短暂,但在这天色渐暗、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刻,被放大了!
一直如同毒蛇般潜伏在营门阴影处,等待了整整一个白天的雷大川,眼睛猛地瞪圆,血丝遍布!
就是这一刻!
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混沌,就是最好的掩护!
“惊雷小队!跟老子冲!” 雷大川发出炸雷般的咆哮,一马当先,如同脱缰的疯虎,率领着二百余名养精蓄锐已久的死士,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营门一侧精心伪装过的隐蔽出击口冲了出去!
他们的速度快得惊人!
借着战场上的喧嚣和渐浓的暮色,直扑目标!
目标明确无比!
根本不理睬两旁正在厮杀的士兵,也不管头顶零星呼啸的箭矢,所有人在雷大川的带领下,以一种近乎自杀式的直线,疯狂地扑向耶律宗真中军那杆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和初点火光映照下招展的青狼帅旗!
“保护大帅!”
“拦住他们!是敢死队!”
匈奴军中军立刻反应过来,惊呼声和怒吼声响起。
外围的盾戟手试图合拢,但雷大川等人冲击的位置,恰好是游一君情报中指出的那个薄弱衔接点!
而且因为刚才床弩齐射造成的短暂混乱和调度,这里的防御出现了一丝空隙!
更因为天色变暗,反应慢了一瞬!
“滚开!” 雷大川狂吼着,沉重的鬼头大刀借助冲势抡圆了劈下,直接将一名试图阻挡的匈奴军盾手连人带盾劈飞出去!
他身后的 “惊雷” 死士们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牛油,瞬间撕裂了匈奴军外围防线,悍不畏死地朝着帅旗猛插进去!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这支在昏暗暮色中突然杀出的敢死队,其决绝和凶猛,完全超出了匈奴军的预料!
耶律宗真瞳孔骤然收缩。
火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他立刻明白了这支梁军的目标 —— 不是击溃他的军队,而是他帅旗上悬挂的那颗头颅!
更是他耶律宗真的颜面!
竟想趁乱虎口夺食!
“杀了他们!” 耶律宗真冰冷地下令,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他身边最精锐的亲卫立刻迎了上去。
中场战局,因这支决死突击队的出现,瞬间变得更加混乱和血腥!
火光、人影、刀光在暮色中交织成一幅残酷的画卷。
雷大川浑身浴血,大刀挥舞间,不断有匈奴兵倒下。
他距离那杆帅旗,已经不足五十步!
旗杆顶上,白守义的头颅在傍晚的风中晃动,空洞的眼睛仿佛正望着冲杀而来的兄弟。
“老白!撑住!兄弟来接你了!” 雷大川含泪,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冲势更猛!
耶律宗真面沉似水,冷冷地看着在亲卫围攻下仍疯狂逼近的雷大川。
他缓缓抬起了手。
身后,数名一直沉默不语、气息沉凝的将领,无声地摘下了背负的强弓,搭上了特制的破甲重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