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贞观十四年的深秋。
西域的黄沙被远远抛在身后。
车队驶入关中平原时,
映入眼帘的是翻滚的金色麦浪。
李默坐在马车里,
轻轻放下了车窗的帘布。
他的面容比几年前更加坚毅,
眼神也愈发深邃。
只是眉宇间,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婉儿坐在他对面,
正仔细清点着随身携带的书箱。
那里装着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比财富珍贵万分的安西军坊的技术图纸、农垦区的作物记录、以及格物学的核心研究手稿。
“终于回来了。”
李默的声音很平静。
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安西四年,
他从小小戍卒成长为封疆大吏。
如今更是功盖西域,名震朝野。
然而他比谁都清楚,功高震主是取死之道。
更何况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早就等着他犯错。
因此,在接到安西大捷的捷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夜写下奏章。
不是请功,而是请辞。
他主动请求卸任安西大都护之职,并极力推荐程处默接任。
自己则只求返回长安,在朝中任一闲职。
这道奏章,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既是为了打消皇帝的猜忌,也是为了保护那些追随他的将士。
急流勇退,方能保全所有人。
此刻,
长安城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城门外,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竟是李世民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这等殊荣,本朝前所未有。
“来了!来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
当李默的车驾出现在官道尽头时,礼乐齐鸣,鼓声震天。
李世民身着龙袍,站在御辇上,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李默连忙下车,快步上前,行跪拜大礼:
“臣李默,叩见陛下!臣何德何能,敢劳陛下亲迎...”
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走下御辇李世民亲手扶起:
“爱卿快快请起!你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朕就是迎到安西也不为过!”
皇帝的手温暖而有力,但李默却能感觉到,那笑容背后审视的目光。
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中,李默敏锐地察觉到各方势力的目光。
武将队列里,程咬金、秦琼等老将满脸欣慰;
文官队伍中,房玄龄、杜如晦等重臣微微颔首。
但在这些善意的目光之外,还有更多复杂的视线
——忌惮、审视、甚至隐含着敌意。
欢迎仪式持续了整个上午。
当李默回到皇帝赏赐的府邸时,已是午后时分。
这座府邸位于长安城最好的地段,规格远超他现在的品级,显然是皇帝特赐。
这既是荣宠,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就在李默踏入新家的同时,
长安城的另一端,吏部尚书长孙韬的府邸内,一场密会正在进行。
密室中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阴沉的面孔。
坐在主位的是当朝吏部尚书长孙韬。
他出身关陇集团,与国舅长孙无忌虽为同族,但政见与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此刻,他正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听着幕僚们的议论。
“大人,李默此番回京,陛下竟亲自出迎,此等荣宠实在太过!”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御史王珪。
“不仅如此,陛下还赐他光禄大夫、太子太保,这可是从一品的虚职啊!”
接话的是户部侍郎崔浩,来自山东士族。
长孙韬终于抬起眼皮,
声音冰冷:
“急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李默现在站得越高,将来摔得就越惨。”
他顿了顿,环视在场的心腹:
“对付这种人,硬碰硬是最蠢的。我们要用三策。”
众人立即竖起耳朵。
“第一策,捧杀。”
长孙韬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你们要在朝中、在民间,极力宣扬他的功劳。要把他捧成古今第一能臣,让所有人都觉得,大唐离了他就不行。陛下最忌惮的,就是功高震主之臣。”
“妙啊!”
王珪立即领会,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等到陛下都觉得他威胁皇权时...”
“第二策,孤立。”
长孙韬继续道,
“他李默在安西可以呼风唤雨,但在长安,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你们要动用所有关系,让朝中官员都远离他。特别是那些寒门出身的,要让他们知道,跟着李默没有好下场。”
崔浩点头:
“这个容易。我们关陇和山东世家联手,在朝中还没有做不到的事。”
“最后一策,寻衅。”
长孙韬的眼神变得阴险,
“要不断找他的麻烦。他提出的任何建议,都要挑刺;他做的任何事,都要鸡蛋里挑骨头。让他在朝中寸步难行,让陛下觉得他不过如此。”
密室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些盘踞朝堂多年的权贵,已经准备好用最阴险的手段,来对付这个刚刚归来的功臣。
而此时的李默,正站在新府的书房里,听着石磊的汇报。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所有技术资料都已经妥善安置在地下密室。赵小七带着亲卫,日夜轮班看守。”
石磊如今更加沉稳,
已经是李默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李默点点头:
“书院那边准备得如何?”
“地址已经选好,就在终南山脚下。地势隐蔽,而且靠近水源。只是...”
石磊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购买地皮时遇到些麻烦。原本谈好的价格,地主突然反悔。后来打听才知道,是有人暗中施压。”
李默冷笑一声。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人还没到长安,
刀光剑影就已经来了。
“无妨。明日我进宫面圣,亲自向陛下讨要这块地。就说要建书院,为大唐培养人才。”
石磊眼睛一亮:
“妙!若是陛下钦赐,看谁还敢阻拦!”
夜幕降临,长安城华灯初上。
李默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满天星斗。
秋夜的凉风吹动他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
长安比西域凶险十倍。
在这里,明刀明枪反而痛快,最怕的是笑里藏刀。
但他既然选择回来,就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西域的黄沙磨砺了他的意志,战场的鲜血淬炼了他的锋芒。
如今回到这长安棋局,他注定要掀起新的风云。
第二天一早,
宫门刚刚开启,李默就穿戴整齐,准备进宫面圣。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而长孙韬定下的那三策,很快就会接踵而至。
但他李默,从来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