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高九丈,青石垒成,分三层。底层七十二级台阶,代表七十二候;中层三十六级,代表三十六天罡;顶层九级,代表九宫。
许负被抬到顶层东侧,那里设了软榻。她仍闭目“昏迷”,但神识覆盖整个祭坛区。
午时将至,观礼民众聚集在祭坛下,黑压压一片。
九老中的七位已就位,坐在顶层西侧——戎桀、赵奢、明镜(伤未愈,坐轮椅)、银羽、羿、后稷(实际是替身)、舜(实际是本人)。
契的座位空着,后稷的座位也空着,但放了衣冠。
尧登上顶层中央的主祭位,他身着玄色祭服,头戴十二旒冕冠,手持玉圭。
司仪是孙邈,他站在尧左下方,高声唱礼:“吉时至——迎神——”
鼓乐齐鸣,二十七名巫祝开始舞蹈,手持羽旄,步法古怪。
许负感应到,祭坛地下的九尸锁魂阵开始运转。微弱的力量从地底升起,缠绕着七位九老。
但她提前埋下的九把桃木剑起了作用,那些力量被剑阵挡在九老身外三尺。
孙邈似乎察觉异常,眉头微皱。他看向许负的方向,许负立即收敛气息,维持“昏迷”状态。
“献牲——”孙邈继续唱礼。
九头牛、九只羊、九头猪被牵上祭坛中层,按九宫方位排列,刽子手举刀。
就在刀落下前,许负传念给银羽:“牲礼有问题,检查牛角。”
银羽起身:“且慢!”
所有人看向她,孙邈沉脸:“银羽大人,何故打断大祭?”
“为保祭礼洁净。”银羽走到一头牛前,掰开牛角。牛角内侧,刻着细小的血色符文。
她又检查其他牲礼,全都有。
“这是什么?”尧问。
孙邈脸色不变:“祈福符文,愿天神受我虔敬。”
“不是祈福符文。”舜走过来开口了。他走到一头羊前,仔细辨认符文:
“这是十日族的‘蚀魂咒’。牲礼被杀时,魂魄会被咒文侵蚀,转化为怨气,渗入祭坛。”
围观民众哗然。
孙邈冷笑:“舜大人如何认得十日族咒文?”
“因为我研究过。”舜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三个月前,我从陈胥亲信心腹手中查获的。上面记录了十日族与某些朝官的往来。孙大人,需要我当众念几段吗?”
孙邈眼角抽搐。
尧抬手:“祭礼暂停。孙邈,解释。”
孙邈忽然笑了,笑声从低到高,最后变成狂笑。
“解释?好,我解释。”他一把扯掉司仪冠服,露出里面绣着十日纹的黑袍:
“今日十星连珠,正是改天换地之时!这祭坛根本不是祭天,是献祭——献祭你们九老,打开通往九幽的通道!”
他跺脚三下。
祭坛震动,九条沟渠中的清水瞬间变成血红色,沸腾冒泡。
九具棺材从地下升起,棺盖打开,里面各跳出一具行尸——正是九尸锁魂阵中的那九具。
民众惊恐四散,但被孙邈的私兵拦住。那些私兵脱去外衣,露出十日族的刺青。
戎桀和赵奢同时拔剑:“护驾!”
契的三千精锐从祭坛四周涌出,与十日族私兵战作一团。
顶层上,七位九老被行尸围攻。羿连发九箭,箭箭射中行尸眉心,但行尸只是晃了晃,继续前进。
许负知道不能再装了。她翻身下榻,双手结印:“九剑,起!”
埋在地下的九把桃木剑破土而出,悬在九具行尸头顶。剑身雷纹发亮,降下九道电光,将行尸劈成焦炭。
孙邈瞪大眼睛:“你……你没昏迷?!”
“让你失望了。”许负走向他,“陈胥,陈伟与你是同谋。
你们真正的目的不是血祭九老,是血祭洛阳全城——用二十万人的魂魄,强行撕开永久通道。”
尧看向孙邈:“当真?”
孙邈狞笑:“现在知道,晚了!看看天上吧!”
众人抬头,正午的天空,竟然浮现出十颗星辰,排成笔直一线。
虽然是白天,但那十星光芒刺目,压过了太阳。
十星连珠,提前了三个时辰。
“时间我改动了。”孙邈得意道,“你们以为我只会按部就班?祭坛下的爆炸晶石,还有一刻钟就会引爆。
到时候,整个祭坛区会被炸上天,二十万人的血肉魂魄,足够打开通道了!”
他掏出一个骨笛,吹响。
祭坛地下传来沉闷的轰鸣,那是晶石阵开始预热。
许负传念给银羽:“带帝君和九老下祭坛,越快越好!”
“你呢?”
“我处理晶石。”
银羽咬牙,护着尧往下撤。其余九老也且战且退。但孙邈的私兵死死缠住他们。
舜没走,他拔出剑,站到许负身旁:“我帮你。”
“下面危险。”
“知道。”
两人从祭坛中心的密道口跳下,地下空间里,晶石阵光芒大盛,能量波动让空气都在扭曲。
许负布下的时空延缓阵还在运转,但只能再撑半刻钟。
“怎么破坏?”舜问。
“核心在那块黑色石碑。”许负指着阵眼,“但石碑有防护,碰触会立刻引爆。”
“需要什么?”
“需要同时切断九条能量线。”许负快速画出九条线的位置,“必须在三息内完成,误差不能超过一弹指。”
“九条线,我们只有两人。”
“够了。”许负抽出九张符纸,“我会用分身术,但分身只有本体三成实力。你负责最远的三条,我负责最近的六条。”
她咬破手指,在每张符纸上画符,然后抛向空中。符纸化作六个许负的分身,加上本体,正好七人。
“准备——三、二、一!”
七人同时冲向九条能量线,舜剑光如电,连斩三条。许负和分身各斩一条。
八条线断了。
但第九条线——最长最粗的那条,许负的一个分身慢了一瞬。
晶石阵剧烈震动,能量开始暴走。
许负本体扑向第九条线,但距离太远,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暗处冲出,一剑斩断第九条线。
是契。
他浑身是血,显然经过苦战。
“你怎么……”舜惊讶。
“后稷在城外发现四夷使者有异动,我提前带兵回援。”契擦去脸上血:
“上面控制住了,孙邈被戎桀擒获。但他说晶石阵一停,通道就会自动打开。”
仿佛印证他的话,地下空间顶部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传出非人的嘶吼,无数苍白的手臂从中伸出。
“通道……还是开了。”许负脸色发白。
“能关吗?”舜问。
“需要有人在通道对面关闭。”许负看向那裂缝,“但对面是九幽,活人进去,必死无疑。”
契和舜对视一眼。
“我去。”契道。
“我去。”舜同时道。
许负摇头:“你们不行。关通道需要懂得时空术法,你们不会。”
她看向裂缝:“我去。”
“不行!”舜拉住她,“你伤还没好,修为未复,进去就是送死!”
“但只有我能关。”许负挣脱他:
“听着,我进去后,你们立刻用所有能用的东西封住裂缝口——桃木剑、符纸、朱砂、盐,有什么用什么。
我关掉通道后,会发信号,你们再打开裂缝接我出来。”
“什么信号?”
“金光。”许负取出一枚玉佩:
“这玉佩与我心神相连,我安全时会发光。若一刻钟后没光……就永远封死裂缝,不要犹豫。”
她说完,纵身跳入裂缝。
舜想跟,被契按住:“相信她。”
裂缝在许负进入后开始收缩,契和舜连忙将身上所有符纸、法器堆到裂缝口,勉强维持裂缝不闭合。
九幽之内,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许负落地,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血色河流边。河中漂浮着无数残肢断臂,对岸是扭曲的建筑,像是人间的倒影。
通道入口在她身后,是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漩涡正在扩大,更多的九幽魔物想挤出去。
她必须找到这个通道的“锚点”——连接人间与九幽的节点,摧毁它。
沿着血河上行,她来到一座桥前。桥头立着一块碑,碑上刻着:“奈何”。
桥上有个人影。走近了看,是孙邈——或者说,是他的魂魄。
“你来了。”孙邈魂魄狞笑,“没想到吧,我死前留了后手,魂魄先一步入九幽,就为了等你。”
“让开。”
“不让又如何?”孙邈张开双臂,“这里是我的主场!九幽之力,听我号令!”
血河中爬出无数怨魂,扑向许负。
许负双手结印,地脉之力爆发。金光以她为中心扩散,所过之处,怨魂哀嚎消散。
孙邈脸色大变:“你……你融合了地脉?!”
“所以我说,这是我的主场。”许负一步步走向他:
“九州地脉与九幽本就同源,在这里,我的力量反而更强。”
她一掌拍在孙邈魂魄上。魂魄尖叫着破碎,化作黑烟散去。
过桥,前方是一座宫殿。殿门敞开,里面坐着一个黑影。
黑影抬起头——是陈胥。
“果然是你。”许负停下脚步,“孙邈只是你的棋子,你才是真正的布局者。”
陈胥笑了,笑声空洞:“许负,你不该来。九幽是亡者的世界,活人进来,就别想出去了。”
“我出去之前,会先毁了你。”
“你毁不掉。”陈胥站起身,“因为我已与九幽融为一体。杀我,就是毁九幽;毁九幽,九州地脉也会崩溃。你不敢。”
许负沉默,她感应到,陈胥没说谎。他的魂魄确实成了九幽的一部分,像是……锚。
等等,锚?
她突然明白了:“你就是锚点。你用自己魂魄为锚,固定了这个通道!”
“聪明。”陈胥张开双臂:
“来杀我啊。杀了我,通道就关了,但九幽崩,地脉毁,九州大乱。
不杀我,通道会一直开,九幽魔物会源源不断涌出。选吧,国师大人。”
许负闭上眼。
她想起尧的话:“活着回来。”
想起舜拉住她的手。
想起银羽、羿、明镜……
她睁开眼,眼中金芒大盛。
“有第三种选择。”
她双手按地,开始念诵古老的咒语。那不是关闭通道的咒语,而是……转嫁咒。
将锚点,从陈胥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疯了!”陈胥尖叫,“这样你会永远被困在九幽!”
“那又如何?”许负嘴角溢血,但仍在念咒,“用我一人,换九州平安,值了。”
咒语完成时,陈胥的魂魄从九幽剥离,惨叫消散。
许负感到一股巨力将自己钉在原地,与九幽大地连接在一起。
通道开始闭合。
她取出玉佩,用最后的力量注入。玉佩发出金光,透过即将闭合的裂缝,传到人间。
然后她坐下,背对通道,面对无尽的九幽。
任务完成了。
人间,祭坛下。
舜手中的玉佩突然发光。
“信号!她成功了!”他大喊,“快打开裂缝!”
契和众人拼命扒开封印物,裂缝重新打开,但只有三尺宽。
“许负!出来!”舜朝里面喊。
没有回应。
他又喊了三声,终于,一只苍白的手从裂缝中伸出。
舜连忙拉住那只手,用力往外拽。许负的身体一点点被拖出裂缝,最后完全出来时,裂缝轰然闭合。
她昏迷不醒,但还有呼吸。
舜抱起她,冲出地下,外面,战斗已经结束。十日族私兵全灭,孙邈被擒,四夷使者被控制——他们确实不知情,是被孙邈蒙骗来的。
尧看到许负,急问:“她怎样?”
“还活着,但……”舜检查许负的脉搏,脸色变了,“她的魂魄……不完整。”
“什么意思?”
“她把自己的一部分魂魄,留在了九幽,作为关闭通道的代价。”羿沉声道,“那部分魂魄,永远回不来了。”
众人沉默。
这时,天空中的十星渐渐分离,连珠现象结束。阳光重新普照大地。
后稷从城外赶来:“四夷使者已解释清楚,他们愿意作证,揭发孙邈勾结十日族。另外……我们在孙邈府上搜到这个。”
他递上一卷帛书,上面记录着陈胥、孙邈与十日族的全部交易,还有一份名单——朝中还有七个官员是他们的人。
尧看完,下令:“按名单抓人。孙邈,凌迟。”
他看向昏迷的许负:“送国师回观星台,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官。无论如何,救醒她。”
三个月后。
许负醒了,但她的记忆缺失了大半,不认识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要人提醒。
她每天坐在观星台顶,望着天空发呆。不说话,不笑,像一尊精致的玉雕。
舜每天都来看她,跟她说话,讲他们一起经历的事。但许负只是听着,没有反应。
直到有一天,舜说到龙门之战,说到石魈,说到她咬碎参王……
许负忽然开口:“参王……苦。”
舜愣住,随即狂喜:“你记得?!”
许负看着他,眼神依旧茫然,但轻轻点了点头。
又过了三个月,许负的记忆恢复了一些。她能认出尧、银羽、羿,但还是记不全所有事。
这日,尧来看她。
“国师,可好些了?”
许负点头:“谢帝君关心。”
“有件事要告诉你。”尧坐下,“十日前,西境传来消息,在祁连山深处,发现了一处十日族的秘密基地。基地中有一面铜镜,镜中封存着……一缕魂魄。”
许负眼睛忽然有了神采:“谁的魂魄?”
“镜子上的符文,和你的昆仑镜很像。”尧缓缓道:
“我们怀疑,那可能是你缺失的那部分魂魄。”
许负站起身:“我要去。”
“你的身体……”
“必须去。”许负语气坚定,“没有那部分魂魄,我永远不是完整的我。”
尧看着她,终于点头:“好。朕让舜、羿、银羽陪你同去。但答应朕,若有危险,先保命。”
“我答应。”
三日后,队伍出发。
许负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洛阳城。风吹起她的发丝,她忽然有种预感——这次西行,不会顺利。
但她必须去。
因为只有完整的她,才能应对未来可能到来的,更大的危机。
车辕上,舜回头看她:“在想什么?”
许负放下车帘:“在想……十日族为什么要把那缕魂魄封在镜子里,还放在祁连山。”
“你觉得是陷阱?”
“也许是。”许负轻声道,“但我们不得不跳。”
马车西行,扬起尘土。
远处,祁连山的轮廓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