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以为父亲突发急症,惊惶失措地高声呼唤。
这时,一直怔怔出神的徐达猛然清醒。
听见儿子的呼喊,他脸色一沉,嘴角微微抽动。
抬手便往徐辉祖后脑拍了一掌。
“啪!”
“嚷嚷什么,你爹我还没死!”
“请什么御医?巴不得我早点走是不是?”
“好让你徐辉祖早点继承爵位?”
徐达又气得喷着唾沫星子训斥。
徐辉祖却丝毫不觉疼痛,反而喜形于色。
他猛地张开双臂,将徐达紧紧搂住。
“父亲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方才可把儿子吓坏了!”
他声音哽咽,眼中泪光闪烁。
幸好徐达年事已高,耳力不及当年。
被长子这般紧紧抱着,见他泪眼婆娑的模样,
徐达先是怔住,随后缓缓露出慈祥的笑容。
但见到闻声赶来的徐家族人与仆役时,
他立刻板起面孔,
一把将徐辉祖推开,
指着他的鼻子怒喝:
“成何体统!啊?”
“为父好好的,你倒急着请御医。”
“莫非是盼着为父早日归西?”
“哼!”
“今日不教训你这逆子,难消我心头之气!”
说着便从仆役手中夺过一把扫帚。
这名仆人当时正在打扫庭院。
他是听到徐辉祖在花园里高喊“徐达不行了”
之后,匆忙赶来的众人之一。
因此,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都只能说是徐辉祖自己惹的祸。
“你敢咒老子!”
“啪!”
“啊!”
“爹,您怎么……”
“啪!”
“老子怎么了?啊?”
“是不是看我这几天身体不好,就巴不得我早死,你好早点继承爵位?”
“啪!”
“让你继承!”
“啊!”
“爹,我没有!您快放下啊!”
“啪!”
“你说没有就没有?”
“啪!”
“啊!”
“爹,我真的从没那样想过!”
“啪!”
“我说你有,你就有!”
“啊!苍天啊!我冤枉!”
……
太阳渐渐西沉,不再照耀温暖的大地。
圆月升起,悬在满天闪烁的星辰之间。
房间里,
徐辉祖趴在床上,不停地 ** :
“哎哟……哎哟……”
弟弟徐增寿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黑色药膏,
正为哥哥上药。
但他毕竟是男子,又出身将门,平日好动刀枪,
上药时手上不免没轻没重。
一不小心,就重重按在了徐辉祖背上的伤处。
“啊——嘶!”
徐辉祖疼得大叫,倒吸一口冷气,
扭头狠狠瞪着徐增寿。
“你 ** 故意的吧?啊?”
“这都第几回了?你说,这 ** 是第几回了?”
徐增寿一手捧碗,一手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
说道:
“真不是故意的,大哥你怎么这么想?”
“弟弟我怎么会是那种人!”
看着徐增寿那副好心办坏事的模样,徐辉祖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但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先前那位骄横霸道的父亲——大明魏国公徐达,早已对全府上下严令禁止任何人给他上药,说要让这个逆子好好长个教训。
徐辉祖的娘子眼见丈夫挨打,哭得梨花带雨。
身为儿媳,公公管教儿子她无话可说,可打完总该允她为丈夫上药吧?然而徐达身为一家之主,言出必行,竟派人专门盯着,不让她近身。
倒是徐增寿,表面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趁夜深人静时,偷偷溜进了徐辉祖房中。
只不过此刻徐辉祖已然后悔让这毛手毛脚的家伙帮忙——这药上得,简直不如不上!
好不容易上完药,徐增寿端着药碗起身:“好了,我得走了,免得被老爷子发现。
你好好歇着。”
“滚,赶紧滚!”
徐辉祖没好气地挥手。
徐增寿也不恼,笑笑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临走前的笑容,徐辉祖心底升起深深的怀疑——这混账绝对是故意的!
但苦于没有证据,再加上自己只能趴在榻上养伤,眼下也拿他没办法。
不过这笔账,他徐辉祖记下了。
待伤好之后,定要让这混账付出代价。
夜渐深沉。
徐增寿离去后,房中一片寂静。
就在徐辉祖将睡未睡之际,徐达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前。
他手中端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望着榻上的儿子,眼中掠过一丝心疼。
终究是当爹的,虽然有时免不了要动手管教。
打完儿子后,她又会愧疚地为受伤的孩子上药。
洪武十七年,冬十月初九。
应天城上空飘起鹅毛大雪。
即便严寒刺骨,
依然挡不住涌 ** 的百姓。
今日,
大明洪武皇帝与皇太孙,
将在北城墙上阅兵,
为即将到来的北伐备战。
......
城外,
青山绿水环绕的北城门外空地上,
无数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十万京畿精锐,
身披甲胄,手持兵戈,
在各将领指挥下变换阵型。
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
汇聚而成的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竟将灰暗云层撕裂,
让阳光重新洒落大地。
城头之上,
数名魁梧锦衣卫合力竖起天子大纛。
朱元璋身着绯红五爪龙袍,
头戴双龙翼善冠,
负手而立,目光如炬。
虽静默无言,
却自带令人窒息的威压。
身旁的朱迎,
身着储君蟒袍,
眉目如画,面若冠玉,身姿挺拔。
若不看那身威严蟒袍,
真可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
但身着蟒袍的他,
与皇祖父同样令人不敢直视。
在这皇权天授的年代,
当他们穿上龙袍蟒袍,
便已超脱凡俗。
在百姓眼中,
这对天家父子,
他们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存在,仿佛端坐于九天云外。
无需言语,无需举动。
百姓们自然会生出敬畏,心中充满惶恐。
这是人性使然,也是自秦始皇开创帝制以来,千年不变的习惯。
若这天下未曾经历剧变,这样的局面恐怕难以改变。
“轰!轰!轰!……”
炮火声忽然在应天城上空连绵炸响。
“陛下,是神机营在操练。”
一旁的郑有伦适时禀报。
同时,他将两架千里镜递给了朱元璋与朱迎。
两人接过千里镜,将其拉开,朝神机营所在的方向望去。
只见北面长江奔流之畔,百门洪武造神武大炮整齐列阵。
令旗官挥动旗帜,士兵们手持火把点燃引线。
随即,炮身猛然一震。
轰鸣四起,硝烟弥漫。
炮弹呼啸着越过百丈江面,重重砸在对岸的山包上。
爆发出炽烈的火光。
这威力虽远不及朱迎记忆里科技时代的炮弹,
但在这仍处农耕时代的大明,已是绰绰有余。
朱迎深信,至少百年之内,
没有哪座城池能抵挡这一百门神武火炮的轰击。
“轰!轰!轰!……”
炮声渐息,
马蹄声却如雷鸣般再次响彻应天城上空。
“陛下,是永昌侯率领的骁骑卫。”
郑有伦再次恭敬禀报。
朱元璋与朱迎调转千里镜,
望向眼前尘土飞扬、军阵严整的骑兵队伍。
军阵前方,征倭前将军、永昌侯蓝玉,
高坐战马之上,一手紧握缰绳,
一手高举长刀,直指苍穹。
他神情狂放,眼中燃烧着炽烈的战意。
在他身后,
是一万名同样气势如虹的重甲与轻甲骑兵。
骁骑卫,顾名思义,
正是以骑兵为主、勇猛善战的大明精锐。
此刻,在蓝玉的率领下,
士兵们也陷入了疯狂。
整个军阵的气势,比之前更盛数倍。
天空仿佛因此变色,
连大雪也似被震慑,不再飘落。
大地在马蹄奔腾下剧烈颤抖,
连百丈外的应天城北城头都明显感受到了震动。
看到这一幕,
朱迎脸上露出笑意,
对身旁的朱元璋说道:
“老朱头,我这外舅姥爷虽是个莽人,
但让莽人带兵,确实有一套。”
朱元璋没有接话,
嘴角却泛起一丝不屑与鄙夷。
这也不怪朱元璋如此。
能成为开国皇帝的人,
尤其像他这样从乞儿起家,一步步崛起,扫平群雄、一统天下、再造华夏的君主,
识人之明,当属时代之巅。
永昌侯蓝玉,朱迎的外舅姥爷,
朱元璋心中早有定论:
嚣张、跋扈,
虽有头脑,却全用于军事;
人情世故不是不懂,
而是本性难改,不知收敛。
若无人能压制他,必为祸天下。
但若能牢牢压制,收其忠心,
他便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然而,他也仅是一把刀罢了。
朱元璋最多让他担任一方大将,
不可能像徐达那样,成为统帅全军的大元帅。
原因在于蓝玉的性子——
太过嚣张跋扈,一旦得势,必纵容麾下人人鸡犬 ** 。
更重要的是,
他从不懂得收敛气焰,
更不会约束麾下骄兵悍将。
归结为一句话,便是治军不严!
一个治军不严的人,岂能统帅全军?
一把随时可能出问题的长刀,又如何赢得持刀人的信任?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会不屑,才会鄙夷。
看着朱元璋脸上的神情,
朱迎将一切尽收眼底。
朱元璋从未想过要在爱孙面前掩饰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