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卡洛斯一直观察着,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
或许在对方看来,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比起追查一个实力不够看的可疑人员,塞巴斯蒂安的失态和索菲亚被掳的乱局,显然更值得关注。
从刚才他们两人的对话中可以看出,这个卡洛斯似乎并不是效忠于塞巴斯蒂安本人,而是效忠二王子。
甚至可以猜测,二王子派这么一个高手在塞巴斯蒂安身边,监视的意味是要大于保护的。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个情报告诉莉娅她们。
她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再次绕回后巷。
夜色更深,后巷的腐臭味似乎也更浓了。
她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贴着冰冷的墙壁快速移动,避开那些守卫松懈的视线,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内城巷道中。
七拐八绕,确认彻底甩掉任何可能的尾巴后,克莉丝回到了温芮丝的安全屋。
安全屋内,唯一的油灯在墙角投下摇曳的光晕,将索菲亚昏睡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温芮丝正用湿布擦拭她额角的薄汗,动作轻柔,眼神却带着审视。
莉娅则抱臂靠在门边,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屋外巷道的每一丝异响。
木门被无声推开,克莉丝的身影带着夜色的微凉闪入。
“赌坊那边彻底乱了。”
克莉丝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她迅速将门反扣,目光扫过床上的索菲亚和神情紧绷的同伴。
“塞巴斯蒂安暴跳如雷,他身边有个叫卡洛斯的家伙,应该是二王子安插的眼线,实力很强,他感觉到了我的探查,但没追出来。”
“卡洛斯?”
温芮丝擦拭的动作一顿,眉头紧锁。
“二王子竟然把他派来盯着塞巴斯蒂安了?看来二王子对这位盟友也并非全然信任。”
“他会不会顺藤摸瓜?”
“暂时不会,塞巴斯蒂安的女儿在眼皮底下被掳走,加上我刻意留下的暗杀未遂痕的迹,足够他们内部先乱上一阵。”
说罢,克莉丝走到床边,看着索菲亚苍白的脸。
“卡洛斯的首要任务是稳住塞巴斯蒂安,追查我这个小角色的优先级不高,但我们必须快。”
就在这时,床上的索菲亚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淡蓝色的眼眸先是充满了茫然,随即被巨大的惊恐填满。
她猛地想要坐起,却被一股残留的虚弱感和温芮丝及时按住肩膀的力量阻止。
“你......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目光惊恐地在克莉丝、温芮丝和门边阴影里的莉娅身上扫过,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直到背脊抵住冰冷的墙壁。
“管家呢?你们......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安静点,索菲亚小姐。”
克莉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女孩濒临崩溃的尖叫冲动。
“你的管家很安全,他正忙着向你父亲报告你被神秘刺客袭击的消息,至于我们......”
她顿了顿,俯视着索菲亚惊恐的眼睛。
“我们是你唯一的机会。”
“机会?”
索菲亚的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和愤怒。
“你们把我打晕带到这里,现在告诉我这是机会?你们是绑匪!是......是刺客!”
她看到了莉娅腰间匕首的冷光,身体抖得更厉害。
“绑匪不会让你醒过来,刺客也不会浪费口舌跟你解释。”
温芮丝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带着一种经历风霜后的沉稳,她递过一杯温水。
“喝口水,冷静下来,想想赌坊门口,是谁接住了摔倒的你?想想茶摊上,又是谁给了你选择?”
索菲亚的呼吸依旧急促,但温芮丝的话和她递来的温水,像是一根微弱的稻草。
她颤抖着手接过杯子,小口啜饮着,冰冷的指尖感受到杯壁的温热,混乱的思绪似乎被强行按捺下去一点。
赌坊门口那双沉稳的眼睛,茶摊上那些冰冷却直指要害的话语再次清晰地浮现。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她放下水杯,声音依旧带着戒备,但恐惧之下,那份被父亲当作筹码的怨恨和不甘,如同暗火重新燃起。
“帮你摆脱三天后那场你深恶痛绝的婚礼。”
“也帮我们自己,做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我们需要你父亲的命。”
“什......什么?!”
索菲亚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杯子脱手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克莉丝,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杀我父亲?你们疯了!他是财政大臣!是二王子最倚重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死。”
克莉丝打断她,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你父亲的存在,是二王子稳固权力的支柱之一,也是禁锢你的牢笼之锁。”
“他的死,会打乱二王子的部署,会引发王都权力的重新洗牌,也会让你——他唯一的女儿,暂时失去作为‘完美联姻筹码’的价值。”
索菲亚的嘴唇剧烈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
弑父的念头冲击着她的道德底线,让她几乎窒息。
但克莉丝话语中描绘的那个“暂时失去价值”的可能性,又像黑暗中的一线微光,带着致命的诱惑。
“不......不行......那是我的父亲......”
她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一个把你当作货物,准备在三天后亲手交给一个陌生男人换取政治资本的‘父亲’。”
莉娅冰冷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带着兽类特有的直白残酷。
“你在茶摊上的愤怒,是假的吗?”
索菲亚浑身一震,莉娅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心上。
茶摊上那刻骨的怨恨、对命运的不甘、对父亲冷酷的控诉......每一个字都无比真实。
“我们不需要你动手,索菲亚。”
克莉丝的声音放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冷静。
“你的失踪,是混乱的序幕,而你的安全回归,将是落幕的信号,这期间,我们会完成该做的事情,你只需要待在这里,安静地等待。”
她走近一步,蹲下身,平视着索菲亚泪眼朦胧的眼睛。
“想想看,当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断了你父亲的婚礼,当王都因他的死亡而风声鹤唳,谁还会在意一个‘受到惊吓’、‘需要静养’的未亡人?”
“你的婚约自然作废,你将有时间,有空间,去思考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不是作为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两人一唱一和,不断加重着索菲亚心中的怨恨。
“意外......中断婚礼......”
索菲亚喃喃重复着,眼神剧烈地闪烁着。
父亲死亡带来的恐惧,与被当作筹码的屈辱和绝望,在她心中激烈地拉锯。
虽然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但自己从来没有从他身上体会过父爱,她从来都没有被当作人来看过。
既然如此,那么......
最终,那份对自由的渴望,对挣脱牢笼的疯狂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压倒了血缘的羁绊和道德的枷锁。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你们真的能保证我的安全?保证我能回去?”
“你的安全,是我们计划成功的前提。”
克莉丝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
“至于回去?当风暴平息,你自然会以‘被神秘势力绑架后侥幸逃脱的可怜受害者’身份,回到你的家族,那时,无人会苛责你,你只会获得同情。”
索菲亚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她看着克莉丝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温芮丝沉稳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莉娅腰间的匕首上。
那匕首闪着寒光,提醒着她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
时间仿佛凝固了,油灯的火苗噼啪一声轻响。
终于,索菲亚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颓然地靠回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水无声滑落。
“好。”
一个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音节,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
“我答应你们,但你们必须保证,我不能死在这里。”
“成交。”
温芮丝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地上的水杯捡起,莉娅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放松。
“那么,现在,”
克莉丝转向温芮丝和莉娅,声音恢复了冷硬的决断。
“我们该讨论一下,如何在三天后那场盛大婚礼的喧嚣中,让塞巴斯蒂安·罗德里格斯阁下,永远地缺席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简陋的小桌上,上面铺着来自小堇的羊皮卷,财政大臣别院的布局图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得如同一个等待被解开的死亡谜题。
“三天后,整个王都的目光都会聚焦在这里。”
温芮丝的声音低沉,指尖点在地图上代表主厅的位置。
“宾客云集,守卫力量会被分散到外围和出入口,核心区域的守卫反而会因为仪式的进行而相对松懈,塞巴斯蒂安本人,在仪式前和仪式中,必定会出现在主厅、休息室或庭院里。”
“但问题在于,”
莉娅接过话茬,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闪烁。
“那个卡洛斯,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在赌坊就能感知到主人的探查,他必定是塞巴斯蒂安身边最强的护卫,婚礼当天肯定寸步不离。”
克莉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沉默片刻,指尖划过地图上标注的后厨区域和连接主厅的侍者通道。
“正面强攻或潜入暗杀,有卡洛斯在,成功率太低,风险太大,我们需要一个他无法干预,或者干预也来不及的方式。”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别院后方的花园,那里标注着一个精致的喷泉池和一个观景亭。
整个婚礼的流程,按照贵族惯例,上午是冗长的宗教仪式和家族见证,在别院的小教堂举行。
之后是午宴和社交时间,宾客在主厅和庭院自由活动。
下午的重头戏是正式的婚礼仪式,在庭院布置的礼台上进行,由大主教主持。
而仪式结束后,是盛大的晚宴和舞会。
也就是说,塞巴斯蒂安作为新娘的父亲,在下午的正式仪式上,必须站在礼台上,面对所有宾客。
那是他作为父亲和新娘家族代表的最高光时刻,也是他防备最松懈的时刻——众目睽睽之下,谁会想到有人敢在那种场合动手?
想到这,克莉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众目睽睽之下,反倒是绝佳的掩护,卡洛斯再强,也不可能时刻紧贴着他,尤其是在礼台上,他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以示尊重。”
“主人,您想在仪式上动手?”
莉娅的呼吸微微急促,克莉丝的这想法简直太大胆了。
“不是动手,是意外。”
克莉丝的目光锁定在地图上那个喷泉池。
“索菲亚的‘被掳’是第一步混乱,她父亲的‘意外身亡’将是第二步,也是最致命的一步。”
“一个在女儿婚礼当天,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令人扼腕的意外,没人会怀疑到暗杀,只会归咎于命运无常或者他因女儿失踪而心神不宁导致的疏忽。”
克莉丝冰冷的话语在狭小的安全屋内回荡,如同宣告死亡的钟声敲响。
索菲亚蜷缩在墙角,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那句“意外身亡”像冰锥刺入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和窒息感。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悲鸣。
交易达成,但亲耳听到父亲被如此冷静地规划死亡,冲击远超过愤怒时的想象。
温芮丝沉默地看着索菲亚,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但随即被任务所需的坚硬覆盖。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该讨论讨论怎么制造这个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