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贴着墙角阴影移动,走廊尽头的侍者正弯腰为贵客点烟。
火光明灭间,她看清了徽章上的鹰隼纹章,与小堇情报里财政大臣包厢的标记分毫不差。
“站住。”
冷硬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克莉丝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反而在守卫出声的瞬间,脊背绷紧了一个更自然的弧度,仿佛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
她极其自然地转过身,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点被冒犯的愠怒和一丝属于情报贩子的市侩精明,混合着些许被打扰的不耐烦。
“有事?”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粗粝的沙哑,目光扫过两名守卫按在刀柄上的手,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像是被他们小题大做的态度惹恼了。
“这里是私人区域,闲人免进。”
其中一名守卫,颧骨高耸,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上前一步,审视的目光在她朴素的布衣上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私人区域?”
克莉丝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刻意挺直了背脊,努力模仿着那些底层小人物在权贵场所里虚张声势的做派。
那枚青铜徽章在不经意间从袖中滑出一角,在廊灯下闪过一道暗沉的光。
“莫顿大人让我来取他落在塞巴斯蒂安大人这儿的玉扳指,总不至于连通报一声的资格都没有吧?”
她刻意加重了“莫顿大人”和“塞巴斯蒂安大人”两个名字,声音里的不耐烦又添了几分,像极了那些替权贵跑腿、却总被门槛刁难的小角色。
高颧骨守卫的目光果然在那枚徽章上顿了顿。
莫顿男爵是塞巴斯蒂安的老跟班,这在核心圈子里不是秘密,而眼前这人虽穿着寒酸,身上那股被权贵差遣的倨傲劲儿却很真实。
他眉头仍皱着,却没再往前逼:
“可有证明?”
“凭明?”
克莉丝像是被问住了,随即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摸出几枚金币,往守卫手里一塞。
“莫顿大人喝多了,只说让我报他名字就行,你们要是不信,去通报一声便是,耽误了大人的事,我可担待不起,你们......怕是也担待不起吧?”
金币在守卫掌心沉甸甸的,她话里的威胁又软又硬。
守卫捏了捏金币,与同伴交换了个眼神。
这等跑腿的小角色,确实没必要为了个扳指得罪莫顿——哪怕对方只是个没落男爵,终归是塞巴斯蒂安面前能说上话的人。
“进去吧,直走到头左拐,第三个包厢。”
高颧骨守卫侧身让开,语气依旧冷硬,却松了手。
克莉丝没再多说,径直穿过走廊。
靴底踩在地毯上的闷响里,她听见身后守卫低声嘀咕:
“莫顿那酒鬼,迟早把自己的家底都输光......”
克莉丝 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小堇的情报果然没错。
这些守卫看似警惕,却早被权贵间的关系网磨出了惯性——他们信的从不是规矩,而是那些能决定他们饭碗的名字。
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水晶壁灯的光线在深色胡桃木护墙板上投下暖黄的光晕。
赌厅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扉隔绝在身后,只剩下侍者无声的脚步和远处包厢隐约传来的碰杯声。
她目不斜视,步履沉稳,沿着守卫的指示走到尽头,左拐。
第三个包厢的门虚掩着,昂贵的烟草味如同实质的绸带般从门缝里飘散出来,混合着美酒的醇香和一种权力者特有的、略带油腻的体味。
指尖在门板上轻轻一推,包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猩红的天鹅绒沙发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塞巴斯蒂安·罗德里格斯,这位王都的财政大臣,正深陷在沙发中央。
他体型微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昂贵的丝绸马甲解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的金链怀表。
他一手握着烟杆,另一只手正随意地把玩着几枚沉甸甸的金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身边围绕着几个同样衣着华贵、神态谄媚的男人,显然是依附于他的小贵族或商人。
他们正陪笑着,小心翼翼地奉承着,试图从这位权势人物指缝里漏下一点好处。
包厢内光线慵懒而昂贵,昂贵的烟草与陈年佳酿的气息交织。
塞巴斯蒂安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酒意和权势熏染而略显油腻的脸庞,在壁炉跳跃的火光下明暗不定。
克莉丝推门而入的瞬间,他那双被酒精浸润得有些浑浊的眼睛下意识抬起,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上位者固有的审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事就赶紧给我滚!”
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带着被酒精和烟草浸透的沙哑,以及不容置疑的倨傲。
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门口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包厢里暖黄的光线落在他微秃的头顶,油腻地反着光。
旁边一个穿着紫色天鹅绒马甲的胖子正谄媚地笑着,小心翼翼地往他空了一半的酒杯里倒着琥珀色的烈酒。
克莉丝微微低头,将那份属于小角色的卑微与惶恐拿捏得恰到好处,声音也压得粗哑而局促:
“大、大人,莫顿大人说.....说他那枚祖传的玉扳指,好像忘在您这儿了......让小的来取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向前挪了一小步,靠近那张堆满了酒瓶、雪茄盒和金币的矮几。
“扳指?”
塞巴斯蒂安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酒气和鄙夷。
“那个蠢货......除了喝酒就是输钱,连自己手指头都能忘在赌桌上!”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目光终于落在克莉丝身上,带着上位者审视蝼蚁般的冷漠。
“滚回去告诉他,没看见!让他自己爬过来找!”
克莉丝仿佛被这呵斥吓住了,肩膀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般的哀求:
“大人,求您了,莫顿大人喝得烂醉,在小酒馆里发疯呢,说找不到扳指就要扒了小人的皮,您行行好,让小的看看是不是掉在哪个角落了?”
她说着,身体又往前蹭了一小步,几乎要碰到矮几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一种危机感顿时涌上心头。
克莉丝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如同被冰冷的铁钳攥住。
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沉重、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更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那不是普通守卫的力道。
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命源之力在体内无声咆哮,如同被惊扰的深渊,随时准备破体而出,撕碎这突如其来的威胁。
然而,她强行压制住了本能的反击冲动。
在塞巴斯蒂安的地盘上,在身份未明、目的未达之前,暴露力量是最愚蠢的选择。
她的身体保持着刚才那副被呵斥后惊惶瑟缩的姿态,头垂得更低,肩膀在对方掌下微微颤抖,仿佛真的被吓破了胆。
但她的眼睛,在散乱发丝的遮掩下,却如同最冷静的猎鹰,瞬间扫过包厢内所有人的位置和表情。
塞巴斯蒂安依旧陷在沙发里,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看戏般的兴味。
他身边的谄媚者们则露出了好奇和幸灾乐祸的神情。
背后的人......她进来时,包厢里除了塞巴斯蒂安和那几个贵族,明明没有别人。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从哪里出现的?
她引以为傲的感知力,竟然完全没有捕捉到一丝气息的波动!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拥有远超她想象的隐匿能力,要么......对方的力量层次,让她根本无法察觉。
“既然塞巴斯蒂安大人都这么说了,你就回去吧。”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平缓,像冰冷的金属在石头上摩擦,不带任何情绪,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力。
克莉丝没有立刻回头,她依旧保持着卑微的姿态,声音带着哭腔般的颤抖,仿佛在向塞巴斯蒂安求救:
“大、大人......小的真的......”
塞巴斯蒂安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斗,喷出一股浓白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那点兴味。
他挥了挥手里的烟斗,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没听见吗?让你滚就滚,莫顿那点破事,让他自己来烦我。”
他看似不耐烦,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在克莉丝和背后那人之间逡巡。
显然,他很享受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
克莉丝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引起更大的怀疑,甚至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她必须退。
“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她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动身体,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仿佛每一个关节都锈死了。
转身的过程无比漫长,仿佛在刀尖上跳舞。
终于,她看清了身后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毫无纹饰的深灰色长袍,布料看起来平平无奇,却隐隐流动着一种非自然的哑光。
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
“大人!不好了!大人——!”
一声凄厉、惊恐到变调的嘶喊如同炸雷般在包厢门口响起!
一个穿着罗德里格斯家族护卫服色、满脸是汗、浑身沾满尘土的人影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刚从地狱里逃出来。
“大、大小姐!大小姐她被人掳走了!就在街角!有......有刺客!用毒针!大小姐她......她晕过去了!”
护卫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地毯,指甲都抠了进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塞巴斯蒂安脸上的玩味和卡洛斯探究的兴致。
“什么?!”
塞巴斯蒂安猛地从猩红的天鹅绒沙发里弹了起来,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肥硕公牛。
他脸上的酒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暴怒和难以置信的惊骇,肥肉堆积的脸颊因震惊而剧烈抽搐。
手中的烟斗“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几步冲到那护卫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几乎将人踢离地面,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你说清楚!索菲亚怎么了?被谁掳走了?”
整个包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塞巴斯蒂安粗重的喘息和护卫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那几个谄媚的贵族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缩在沙发角落大气不敢出。
塞巴斯蒂安目眦欲裂,猛地将护卫掼在地上,像丢开一袋垃圾。
“废物!一群废物!”
他咆哮着,肥胖的身躯因暴怒而剧烈起伏,昂贵的丝绸马甲被扯得变形。
“全城搜捕!给我把索菲亚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你们都给我去喂狗!”
他冲着门外嘶吼,声音在包厢里回荡,震得水晶吊灯都仿佛在摇晃。
包厢里那几个谄媚的贵族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缩在沙发里恨不得原地消失。
“卡洛斯先生,请你也出手帮忙吧,这事可耽误不了。”
卡洛斯那深灰色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冰冷的目光在塞巴斯蒂安涕泪横流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刚刚被他按住肩膀、此刻正努力维持着惊恐小人物姿态的克莉丝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克莉丝精心伪装的表皮。
她能感觉到,对方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正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在她身上逡巡,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物品,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抱歉,塞巴斯蒂安大人,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其他的事情不在我的任务范畴内。”
卡洛斯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像冰冷的铁块敲击着地面。
塞巴斯蒂安猛地转向卡洛斯,脸上的肥肉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
“卡洛斯!我女儿!索菲亚她……”
“二王子殿下付钱,是为了确保财政大臣您能继续为王都的‘稳定’效力,而不是为了替您处理家务事。”
卡洛斯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您有这个时间要求我,不如赶紧去安排事宜。”
“你!”
塞巴斯蒂安指着卡洛斯,手指颤抖,嘴唇哆嗦着,却终究没敢吐出更激烈的言辞。
二王子派来的这位护卫,其冷酷和难以掌控,他早已深有体会。
卡洛斯说得没错,他的任务只关乎塞巴斯蒂安本人的性命,至于女儿......在二王子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枚随时可以替换的棋子。
这认知如同毒蛇噬咬,让塞巴斯蒂安几乎窒息。
他猛地转向门口,对着外面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撕裂:
“来人!集合所有人!封锁街区!给我搜!把索菲亚找回来!快!”
吼声在包厢内回荡,震得水晶吊灯微微摇晃。
门外的守卫和闻讯赶来的心腹立刻行动起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迅速远去。
混乱之中,卡洛斯那只按在克莉丝肩上的手,终于松开了。
那冰冷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接触一消失,克莉丝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气。
但她强行压制住,身体依旧保持着那种被吓破胆的瑟缩,脚步虚浮地向后退,仿佛随时要瘫软在地。
“小的......小的告退......”
她声音发颤,头几乎埋到胸口,不敢再看包厢内任何一个人,尤其是那个深灰色的身影。
塞巴斯蒂安此刻哪还有心思管她。
他像一头困兽般在包厢里踱步,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灌了一口,又烦躁地摔在地上,昂贵的酒液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卡洛斯则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重新退回到包厢最深的阴影角落里,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再次笼罩了他。
但克莉丝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在她转身离开包厢的瞬间,再次牢牢锁定了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