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主帐。
太子当众立威之后,别说是河运司其他官员,就是荀志桐对着他时,也再不敢小觑。
原以为太子年少,又被陈王“逼”出京城狼狈逃窜数月,不过是个丧家之犬,人人可欺,怎料人家不仅活的好好的,还不知用什么手段将靖钺司一众收服,就连陈王派出的心腹江朝渊,竟是也为他所用。
帐中,太子坐于上首,江朝渊次之,让人意外的是,那个瞧上去面带病容的貌美少女,竟也是居于太子侧边。
下方不少人都在揣测孟宁身份,疑心她与太子关系。
孟宁感觉到他们目光,只怏怏抬眸扫过窥探之人,最后落在俞县县令纪平身上。
纪平心中一跳,竟生惶恐,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纪县令。”
上首赵琮开口,纪平连忙回神,连忙起身,“殿下。”
赵琮说道,“难民那边,孤已派人安抚,粮食运送烹煮之事也无须府衙操心,但之后分发、安置还需要你出面,江大人会带靖钺司之人监管,若有敢于中饱私囊,或是借机生乱者,杀无赦。”
纪平神情一凛,“下官遵……”
“慢着。”
荀志桐从太子出现已落下风,但仍有不甘,他起身说道,“太子殿下,您想取粮赈灾,安抚难民,微臣并无异议,河运司上下也愿意配合,但是城外难民足有数万,单靠这些存粮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何况俞县只是下县,城中人口并不多,这么多难民过来该如何安置?”
他转头看向纪平,
“纪县令,你觉得单凭俞县之力,可能容纳得下这么多人?”
纪平脸色微变,他虽然厌恶荀志桐,但是这话确实也说在了他心坎上,俞县县城本就不大,城中更不算富庶。
他犹豫了一下,窥着太子脸色,斟酌着说道,“太子殿下,城外难民实在太多,一旦放粮的消息传出,恐会引来更多受灾之人投奔,俞县粮仓虽有不少粮食,但远不够这么多人消用,而且县中财政也难以支撑安置这些人…”
荀志桐见纪平认同,便越发的理直气壮,“太子殿下慈悲心肠,却不知人性险恶,今日您放粮填饱了他们肚子,引来难民对您感激,歌功颂德,可来日粮食耗尽,那数万张嘴喂不饱时,殿下可想过后果。”
“微臣知道殿下爱民,但也该顾虑大局,这俞县城中还有数千百姓,您引来这么多饿狼,若之后有人作乱,城中这些百姓该如何,俞县又该如何?”
“殿下,您即为储君,便不该为一时之名胡乱逞能,若是俞县真乱了,伤及城中数千百姓,殿下可能担得起这责任?”
或许是刚才在外间吃了大亏,荀志桐憋着一股气,说话毫不客气。
却不想他话刚落,帐中就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荀志桐猛地抬头,眸如利剑直刺孟宁,“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荀大人怎么会来当了武将,您合该做那御史文臣才是。”孟宁脸盘小,唇色病弱,说话却是笑盈盈的,
“您这般气势,这般擅言,挪到金銮殿上添根柱子,怕就能指着太子殿下骂一声昏君,然后触柱死谏,名留青史了。”
赵琮咳了声,险些没压住笑。
江朝渊也是嘴角动了下,孟宁这张嘴只要不是对着他,还是很让人钦佩的。
“你!”荀志桐怒目。
孟宁靠在椅子上,细声细气,“莫说那些难民都是殿下的子民,他怎能坐视他们生死不理,就说粮食,俞县存粮用以战时调度所用,据我所知,这般粮仓之中,存粮至少也该有数万?”
她说话间看向纪平,纪平连忙道,“姑娘说的不错,仓中存粮有五万余石。”
孟宁扬扬唇,“五万石粮食,就是放在寻常也能供五、六万人半月吃用,何况那些难民只求活命,省一省用上二十来日应该是够的,除此之外,再在城中以太子殿下之名,替朝廷筹借粮食,予以算息,诸位大人和城中富户,难道凑不足万石粮?”
“光是这些粮食,勉强支撑个一月,京中那边就算没得到消息命人前来赈灾,州府那边也该有人过来,届时自有粮草补上,难道还能饿死了荀大人?”
“安置之事就更容易了,鱼尧堰坍塌,不需要修缮?河道淤堵,不需要清理?太子殿下虽然仁慈,但也未曾说要白养着他们,以工代赈,让这些难民之中精壮全上河堤,妇孺老弱洗衣做饭,照看伤病。”
“您口口声声说怕难民作乱,河运司五千精兵是吃白饭的?还是荀大人带着他们驻守鱼尧堰多年,身材养的圆润丰盈,脑子也被扈江水灌满了?”
“要不,您使劲甩一甩,免得脑浆子泡水久了,颅内发疾,那可是要命的。”
这已经不是在反驳,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荀志桐那本就发胖的身形颤抖起来,双层下巴也跟着抖动,他指着孟宁怒骂,“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本官这般说话!”
他扭头,“太子殿下,微臣不过建议一二,你便纵这女子这般羞辱微臣?”
赵琮无奈,“她是孤的义姐,救过孤性命,孤可不敢管她。”
“那她便能仗着殿下,这般肆无忌惮侮辱朝臣……”
“荀大人误会了,孤这阿姐只是心直口快。”
“你,你们!!”
荀志桐脸色铁青,火气蹭蹭上涌就要恼羞成怒,可下一瞬撞上太子目光却是突然一凛,心里直直往下坠。
太子初来乍到,虽然以杀威棒当众震慑河运司众人,又言语离间他和手下兵将,可这些都是暗地里的手段,他做的,太子自然也做的,可明面上,太子断不该如此咄咄逼人。
这里是俞县,是他的地盘,太子身边只有靖钺司那么点人,奉陵来的那些衙差更不中用,可是眼下荀志桐却隐隐察觉到不对,太子就算再强势,也绝不会这般不给他留半分颜面,哪怕有所争执,在他看来也该是各退一步。
可是如今……
太子他们,怎么像是在逼他翻脸?
荀志桐觉察出不对劲,心神猛地绷紧,趁着他们折辱装作气愤至极的样子,猛地一甩袖子,“好,好,她心直口快,太子殿下也护短,倒是微臣迂腐谏言了,微臣走便是!”
他说完板着脸,怒气冲冲转身就走,怎料刚至帐前,原本安静立在那里的靖钺司随扈就突然抬起手中利剑,挡住了他去路。
荀志桐脸色瞬间阴沉,扭头望向赵琮:“太子殿下,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