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雪宁。电视机早已关闭。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茶几上那张黑色的卡和那串黄铜钥匙。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它们不再是财富的象征。而是一副通往深渊的镣铐。一副随时能将我锁死拖垮的重负。
“你打算怎么还给他。”林雪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眼神清澈而冷静。仿佛一名正在分析复杂病情的医生。
我深吸一口气。让胸中的烦闷稍微舒缓一些。“明天上午我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当面还给他。”
“在办公室吗。”她追问。
我摇了摇头。“不。办公室人多眼杂。这种事一旦被人看到。就算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他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是我主动索贿。他只是来送个证据。”
官场之中。最可怕的不是明枪。而是这种精心设计的暗箭。它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用一种看似无害的方式出现。一旦沾上。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让你声誉扫地。
“那约在哪里。”
“找个公共场所。咖啡馆或者茶楼。有监控。有旁人。我把东西还给他。话说清楚。转身就走。不给他任何纠缠和表演的机会。”我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流程。确保每个环节都安全可控。
林雪宁点了点头。她走到茶几旁。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贪婪。她拿起那张卡和钥匙。小心翼翼地放回茶叶罐里。然后拿起另一罐未开封的茶叶。将里面的茶叶倒出一些。填补了空缺。最后她盖好盖子。用透明胶带仔细地将封口重新粘好。动作细致而专注。
做完这一切。她将礼盒重新盖上。推到我面前。“完璧归赵。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我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有一个与你价值观完全契合。在关键时刻能为你守住底线。甚至比你更清醒更坚决的伴侣。是我江远此生最大的幸运。
“雪宁。谢谢你。”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笑了。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夫妻之间说什么谢。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们这个家。”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严肃。“江远。你要记住。腐败就像癌细胞。一旦第一个细胞在你身体里扎下根。扩散就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要做的是在它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彻底切除。不留任何后患。”
我用力点头。将她的话深深刻在心里。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脑海里反复预演着第二天见面的场景。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用办公室的座机拨通了王浩的电话。
“王总。我是江远。”
“哎呀江主任。您好您好。有什么指示。”他的声音依旧热情洋溢。
“指示谈不上。你昨天送的茶叶我看了。太贵重了。我受不起。你现在有时间吗。我给你送回去。”我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公事公办。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王浩干巴巴的笑声。“江主任您太客气了。就是几两茶叶。您要是过意不去。下次请我喝杯茶就行了嘛。”
他在和我打太极。企图将这件事模糊化。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东西必须当面还给你。半小时后。市政府对面的星巴克。我等你。”
说完。我不等他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拿起那个看似普通却重如千钧的礼盒。跟办公室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走了出去。
星巴克里人不多。舒缓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我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这里视野开阔。又能清楚地看到门口的情况。我点了一杯最简单的美式咖啡。静静地等待着。
二十分钟后。王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我。他脸上挤出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江主任。您真是太客气了。为这点小事还专门跑一趟。”他一边说一边在我对面坐下。
我没有和他寒暄。将一直放在脚边的礼盒拿起来。轻轻地放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王总。”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我们是同学。我一直很珍惜这份情谊。所以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也希望你能听进去。”
王浩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搓着手。眼神开始闪躲。“江主任。您说。我听着。”
我伸出手指。在那个暗红色的礼盒上轻轻敲了敲。“这茶叶太重。我喝不起。这人情太烫手。我还不起。”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王浩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江主任。您……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我就是送点茶叶啊。”
“是吗。”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云山公馆的风景一定很好吧。那张卡里的数字一定很漂亮吧。”
我的话如同一记重锤。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又因为动作太大撞到了桌子。咖啡洒出来了一些。他顾不上擦拭。结结巴巴地说道。“江主任。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想感谢您对我的指点。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有没有别的意思。你心里清楚。”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浩。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路能走。什么线不能碰。今天我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是念在我们同学一场。给你我留个体面。我希望你记住。没有下一次。”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二十块钱压在咖啡杯下。
“这杯咖啡我请你。算是践行我们之间那点所剩无几的同学情分。”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走出星巴克的大门。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枷锁。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马路对面。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静静地看着那家咖啡馆。
几分钟后。王浩失魂落魄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手里提着那个礼盒。神情沮丧。他站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市政府大楼的方向。眼神复杂。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的沮丧和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神情。那是一种混杂着不甘怨恨和算计的阴狠。他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那一瞬间。我心里猛地一沉。
我明白了。
我今天的坚决拒绝。在他看来。或许并不是清廉。而是价码不够。他没有因为我的警告而收手。反而因为我的“不识抬举”而心生怨恨。他认为我是在嫌弃这份礼物太轻。是在待价而沽。
这个烫手的山芋我虽然扔了回去。但一场更隐蔽更危险的游戏。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