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光柱刺破畸变星空时，希望号内部同步发生着另一场无声的风暴。
医疗部深层监护舱，剃刀刚刚完成第三次神经同步校准。医疗官调整着电极贴片：“队长，你的意识锚定点还很不稳定。‘规则稳定锚’爆发的记忆洪流在你思维里留下了……裂痕。”
“裂痕里能看到东西。”剃刀盯着天花板，瞳孔深处倒映着不存在的星光，“刘猛说那叫‘规则烙印’。我现在的脑子……能感觉到正常人类感觉不到的空间皱褶。”
舱门滑开，张杰和灰雁走了进来。
“能行动吗？”张杰问得直接。
剃刀咧嘴笑了——这个笑容牵扯到神经痛，让他脸颊抽搐了一下：“头儿，我躺在这儿都能感觉到外面那道光柱在抽打宇宙的脸。你说呢？”
灰雁走到监护仪前，眼中银光流转：“他在和锚点共振。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剃刀，你昏迷时看到的那些‘光点’……现在还能感觉到吗？”
剃刀闭上眼睛。三秒后，他抬起手，手指在虚空中缓慢移动：“三十七个。比昏迷时少了九个。最近的一个……在我们左舷，距离……我说不清距离单位，但它的‘闪烁节奏’正在变快。像心脏衰竭前的室颤。”
“那是环流之城最后的投射舱。”张杰看向主屏幕，代表那艘飞船的信号确实在剧烈波动，“它撑不过五分钟了。我们需要——”
话音未落，希望号突然剧烈倾斜。
不是被击中。是空间本身的“倾斜”。
舷窗外，星辰的轨迹突然扭曲成螺旋状，仿佛整片宇宙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了一把。重力读数在正负之间疯狂跳动，未固定的物品在空中乱飞。
“是‘教授’结构！”老周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伴随着金属撕裂的噪音，“它在……折叠空间！想把我们和那道光柱一起压碎！”
希望号的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层淡蓝色的能量膜表面浮现出诡异的几何花纹——不是攻击造成的损伤，而是支撑护盾的物理公式正在被篡改。
就在这时，一道湛蓝色的身影穿透层层甲板，直接出现在指挥中心。
汐悬浮在半空，长发在紊乱的重力场中向上飘散。她周身环绕着水波般的能量涟漪，每一道涟漪荡开，周围疯狂跳动的仪器读数就稳定一分。
“这不是空间折叠。”她的声音平静，却压过了所有警报声，“是‘概念压印’。那个结构在尝试把‘封闭’、‘压缩’、‘窒息’这些概念，直接烙印在这片区域的空间属性上。”
她抬手，五指张开。蓝色的能量从她掌心涌出，不是对抗，而是……编织。那些能量在空中勾勒出复杂的立体符文，符文的每一笔都精确地嵌入空间结构的“缝隙”里。
“阿尔法文明早期探索高维空间时，遇到过类似的现象。”汐一边操作一边解释，语气像在讲述古老的常识，“当某种意志强大到能扭曲规则时，它会本能地排斥‘异常’。我们此刻的存在——尤其是那道锚点光柱——在它感知中就像白纸上的墨点。它想做的不是擦除墨点，是把整张纸揉成一团。”
随着她的符文网络展开，希望号的倾斜停止了。不是护盾加强，而是周围的空间“概念”被暂时稳定了。
但代价是汐身上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截。构成她能量体的轮廓开始模糊，边缘泛起细微的雪花状噪点。
“你撑不了多久。”张杰看出来了。
“十五分钟。”汐收回手，落到地面时脚步虚浮了一下，“这是我在不完全瓦解的前提下，能维持的‘概念稳定场’时长。十五分钟后，要么希望号离开这片区域，要么——”
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要么走，要么和她一起被“压印”成宇宙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足够了。”张杰转向主屏幕，“刘猛，航路计算进度？”
“百分之六十三！”技术主管吼道，“锚点正在以每秒千万次的频率扫描路径上的规则参数！但‘教授’结构在持续干扰！我们需要更干净的扫描窗口！”
更干净的窗口。意思就是，需要有人去引开干扰。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剃刀身上。
侦察队长从医疗床坐起来，拔掉身上的电极贴片：“给我一艘快艇，配最新的【摇篮】发生器。我去那团结构的边缘晃一圈。”
“你会死。”灰雁说得直接。
“我脑子里现在装着三十七个文明的临终走马灯。”剃刀开始穿作战服，动作因神经痛而僵硬，“知道他们最后悔什么吗？不是抵抗，是抵抗得不够狠。给我艇。”
张杰沉默了两秒，然后点头：“老周，准备‘蜂鸟’号。所有非必要设备拆掉，换成速度和干扰模块。剃刀，你的任务不是交战，是吸引注意。靠近到警戒距离就折返，明白吗？”
“明白。”剃刀拉上作战服拉链，突然笑了，“头儿，要是我回不来，记得告诉我那些光点后来去哪儿了。”
他没等回答，转身冲出医疗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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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号下层机库，“蜂鸟”号侦察艇被工程团队以疯狂的速度改造。这艘原本用于深空探测的小艇，此刻被装上了四台过载推进器和整整十二个【摇篮】干扰单元。外壳涂装被磨掉，露出底层的暗色吸波材料。
剃刀爬进驾驶舱时，刘猛亲自递过来一个头盔：“里面集成了锚点共振感应器。理论上，它能帮你‘看到’规则层面的结构弱点。但只是理论上——这玩意儿昨天还是图纸。”
“够用了。”剃刀戴上头盔。视野亮起，正常视觉被叠加了一层诡异的滤镜：他看到了空间的“纹理”，看到了能量流动的“河道”，看到了远处“教授”结构那团蠕动的阴影——在滤镜下，那东西是由无数相互绞杀的几何定理构成的怪物。
“蜂鸟号，准备离舰。”通讯频道里传来老周的声音，“记住，你的安全距离是五十公里。一旦结构体有聚合迹象，立刻折返。”
“收到。”
机库气闸开启。“蜂鸟”号像一枚被弹弓射出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滑入畸变的星空。
一出去，头盔里的滤镜就疯狂闪烁。
太近了。距离“教授”结构太近了。剃刀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个物体，而是在直视一场数学的癫痫发作。三角形的内角和在这里是190度，平行线在此处相交，光速是个变量——所有他认知中宇宙的基石，都在那团阴影周围碎成一地矛盾的碎片。
他推动操纵杆，“蜂鸟”号开始沿着一条精心计算的曲线飞行。每前进一公里，就在预定坐标释放一个【摇篮】干扰单元。这些单元像种子般散开，落地后立刻展开微型的秩序场。
起初，“教授”结构没有反应。它庞大的身躯仍在缓慢转向，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希望号和那道银白光柱上。
直到第七个干扰单元启动。
那团阴影突然抽搐了一下。不是整体动作，是表面某处凸起一个尖锐的几何体，像被针刺到的海葵。紧接着，那个几何体脱离主体，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直射“蜂鸟”号的方向。
“来了。”剃刀冷静地报告，同时猛拉操纵杆。
侦察艇以近乎撕裂结构的加速度侧滑。暗红流光擦着舷窗掠过，击中了后方一块漂浮的星舰残骸。残骸没有爆炸，而是……解开了。像被拆散的积木，所有零件整齐地分离，然后每个零件又开始自我分解，直至化为基本粒子云。
规则层面的“拆解”攻击。
“它注意到你了！”老周的声音，“折返！现在！”
“还不行。”剃刀盯着头盔里的感应器。在刚才的规避动作中，他看到了——在那团阴影的核心深处，有一个极小的、稳定的蓝色光点。和其他疯狂变幻的几何不同，那个光点保持着完美的球形，纹丝不动。
“结构内部有稳定区！”他报告，“很小，但确实存在！坐标已标记！”
这个发现让希望号指挥中心震动。
“是控制核心？”刘猛猜测。
“或者是弱点。”张杰盯着传回的感应图像，“汐，你怎么看？”
能量体生命注视着那个蓝色光点，沉默了几秒：“那不是阿尔法文明的技术。也不是‘主宰’的风格。它太……‘完整’了。完整得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像不像锚点？”灰雁突然问。
众人一愣。
她指着主屏幕上，“规则稳定锚”残片仍在释放的银白光柱：“锚点是用来定义‘正常’的工具。那个蓝色光点——如果它能在那种疯狂的环境里保持完美稳定，是不是意味着，它也是某种‘锚’？”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如果“教授”结构内部也有一个锚点——哪怕是很小的一个——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试图扭曲一切的结构，本身也需要一小块“正常”作为基石才能存在？
“蜂鸟号！立刻折返！”张杰突然厉声下令，“那不是弱点，那是诱饵！”
太迟了。
“教授”结构的表面，同时凸起十二个几何体。它们没有追击“蜂鸟”号，而是相互连接，在空中编织成一张覆盖数十公里的大网。网的每一个节点都在重写局部规则，封锁了所有跃迁路径和常规推进通道。
剃刀尝试了三次紧急转向，每次都被无形的规则壁垒弹回。他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飞虫。
“我被规则牢笼锁定了。”他的声音依旧冷静，“推进器效率下降百分之七十。跃迁引擎无法启动——这片空间的‘连续性’被改写了。”
希望号指挥中心，所有人脸色铁青。
“准备火力掩护！”老周吼道。
“没用。”汐摇头，“那不是物质牢笼，是概念牢笼。除非你们能重写‘禁锢’这个概念本身，否则任何攻击都只会加固它。”
就在这时，灰雁突然按住额头：“锚点……在回应。”
她眼中银光大盛，视线穿过层层甲板，直视着主实验室里那枚残片：“它感应到了同类。不是敌意……是……悲伤。那个蓝色光点……它在求救。”
“求救？”
“对。”灰雁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那个光点不是结构的一部分。它是被囚禁在那里的。‘教授’抓住了它，把它钉在疯狂的中心，作为自己存在的锚定基石——”
她的话被刺耳的警报打断。
主屏幕上，环流之城最后投射舱的信号，熄灭了。
但熄灭的前一秒，它发射出了一道微弱的定向脉冲。脉冲没有携带物质，只携带信息——三千七百四十一个意识副本的全部情感数据，压缩成一道纯粹的信息流，精准地射向希望号。
也射向了那道银白光柱。
光柱暴涨。
银白的光芒不再只是照亮，开始具有实质性的“力量”。它扫过之处，被“教授”篡改的规则开始回滚。不是修复，是覆盖——用更古老、更坚韧的规则定义，覆盖掉那些疯狂的新定义。
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囚禁“蜂鸟”号的规则牢笼，出现了一道裂缝。
“就是现在！”张杰吼道。
剃刀把推进器推到熔毁边缘。“蜂鸟”号引擎喷出炽白的尾焰，像一把刀切入裂缝。外壳在规则摩擦中开始剥落，驾驶舱内警报响成一片，但他在前进——
然后他看到了。
透过逐渐破碎的头盔滤镜，在“教授”结构的最深处，那个蓝色光点的真实样貌：
那不是光点。
是一枚眼睛。
一枚由纯净的规则凝结而成、正在流下银色泪滴的眼睛。
眼睛与他对视的瞬间，剃刀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通过听觉，是直接烙印在意识里的、跨越了无法想象的时间长河的叹息：
【……终于……有人来了……】
紧接着，囚禁眼睛的几何结构突然收缩。
不是攻击，是保护性的收缩——因为银白光柱的力量已经触及到这里，“教授”结构本能地要把最重要的“基石”藏起来。
“蜂鸟”号被收缩的冲击波掀飞。剃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按下了紧急跃迁的强行启动钮——不是常规跃迁，是把自己折叠进规则锚点光柱开辟出的临时“正常通道”。
侦察艇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银白与暗红交织的星空中。
希望号指挥中心，代表“蜂鸟”号的信号消失了三秒。
然后在锚点光柱的边缘，微弱地重新亮起。
“回收小组出发！”老周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
张杰没说话。他盯着主屏幕，盯着“教授”结构深处那个一闪而逝的蓝色眼睛，盯着环流之城火种注入后变得更加汹涌的银白光柱。
然后他转向星图。那条指向【火种保管库·零号】的航线，此刻已经计算完成百分之九十八。
而在航线尽头，那个神秘的坐标，第一次主动发来了第二条信息。
这次的解码结果只有两个字：
【速来】
附加一份倒计时：
23:59:59
23:59:58
23:59:57
二十四小时。
“准备全员跃迁。”张杰的声音响彻希望号，“目标：终极避难所。我们带上所有还能带走的人，所有还能点亮的火。”
“然后去问问那个在疯狂中心哭泣的眼睛——”
“它到底在守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