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西南,波茨坦。
新宫那宏伟的巴洛克式穹顶下,普鲁士近卫团的士兵们正迈着正步穿过广场。他们的皮靴撞击着石板路,发出轰响,那是德意志帝国心脏跳动的声音。
亚瑟站在露台上,手里拿着一杯雷司令白葡萄酒。
站在他身边的,是这个帝国的主人,威廉二世。皇帝今天并没有穿那些挂满勋章的礼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猎装。他的心情看起来好极了,那只完好的右手正指着下方的方阵,向他的客人炫耀。
“看,亚瑟。”威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骄傲,“这就是我的士兵们。每一个都超过六英尺。当他们发起冲锋时,就算是拿破仑也会在坟墓里发抖。”
“这是欧洲最锋利的刺刀,陛下。”亚瑟顺着他的话说道,语气平静,“任何理智的政治家,在此时此刻,都会重新评估与德国为敌的代价。”
这句话像熨斗一样熨平了威廉心中所有的褶皱。他转过身,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盯着亚瑟,目光灼灼。
“理智?哈!”威廉冷笑一声,那是对海峡对岸那个舅舅的蔑视,“伦敦那些人没有理智,只有嫉妒。他们嫉妒德国的钢产量,嫉妒我的舰队。”
威廉挥退了侍从,压低了声音,终于切入了正题。
“亚瑟,我在基尔给你看了我的舰队。在埃森,我让克虏伯向你敞开了大门。现在,我想让你看点更私人的东西。”
“更私人的?”
“跟我来。”
皇帝带着亚瑟穿过长廊,来到皇家花园的一处开阔草坪。
那里没有士兵,只有几位穿着长裙的贵族少女正在玩槌球。
其中一位少女格外引人注目。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一身骑马装,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矜持地挥杆,而是正大笑着骑在一匹小矮马上,指挥着一只猎犬追逐皮球。
她有着一头金发,眼神明亮而野性。
“维多利亚·路易丝。”威廉看着那个女孩,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父亲的温情,但随即被政治家的冷酷所掩盖,“我唯一的女儿。也是普鲁士最珍贵的宝石。”
少女看到了皇帝,立刻策马跑了过来。她在亚瑟面前勒住缰绳,动作利落得像个轻骑兵。
“爸爸!”她跳下马,甚至没有拍打裙摆上的草屑,然后转头看向亚瑟,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听说您在海德公园把伦敦的警察骂了一顿?为了那些女权主义者?”
“路易丝!不得无礼!”威廉呵斥道,但语气里并没有真正的怒意。
“没关系,陛下。”亚瑟微笑着,向公主行了一个标准的吻手礼,“传闻总是夸大的,公主殿下。我只是签了个名。但在波茨坦见到一位如此优秀的骑手,确实比在伦敦见到那些只会尖叫的示威者要愉快得多。”
公主的脸红了一下,但很快昂起了头:“我想听听那个故事。或者是关于您在旧金山救人的故事。这里的人太无聊了,他们只谈论大炮和制服。”
威廉二世给了亚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恰到好处地被人叫走了,留下了这两个年轻人。
亚瑟看着眼前这位普鲁士公主。她年轻、充满活力,背后站着欧洲最强大的陆军。如果娶了她,澳大拉西亚将瞬间获得德国的全方位盟友地位,所有的技术封锁将不复存在。
“您在想什么,殿下?”路易丝公主突然问道,她的直觉敏锐,“您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一匹马,或者一门炮。”
亚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喜欢这种聪明人。
“我在想,公主殿下。”亚瑟坦诚地回答,“如果有一天,德意志和不列颠拔刀相向,作为一位嫁到南方的普鲁士王后,她该如何自处?”
路易丝的笑容收敛了。她虽然年幼,但生在帝王家,她懂政治。
“她会站在丈夫一边。”少女的声音异常坚定,“因为霍亨索伦的女人,从不回头。”
亚瑟看着她,心中生出一丝敬意。但他不需要一位不回头的王后,他需要一位能左右逢源的王后。
“这是一个令人敬佩的答案。”亚瑟轻声说道,“但现在的世界,需要的不仅仅是剑,还有盾。公主,您的光芒太耀眼了,南方的天空容不下两个太阳。”
但他并没有把路堵死。在接下来的散步中,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文化交流和对德国工业的赞美,给这位少女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也给远处的皇帝留下了一个还需要时间考虑的假象。
……
同一时间,埃森,克虏伯总部。
当亚瑟在花园里用言语周旋时,埃里希·冯·贝克正在用钢笔进行真正的掠夺。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古斯塔夫·克虏伯看着面前这份厚厚的采购清单,眉头紧锁。
“一万吨水压机……蔡司最新的光学玻璃配方……还有潜艇耐压壳的焊接工艺……”克虏伯放下清单,摘下眼镜擦了擦,“冯·贝克先生,你们的胃口太大了。这几乎是在要求我们复制一个克虏伯工厂到澳洲去。”
“这是皇帝的意志。”冯·贝克没有废话,直接搬出了尚方宝剑。他拿出一份有威廉二世亲笔签名的备忘录,推到桌子中央。
克虏伯看着那个签名,叹了口气。他知道皇帝的脾气。如果他敢说个不字,明天普鲁士秘密警察就会来查他的税。
“好吧。”克虏伯重新戴上眼镜,拿起了钢笔,“既然陛下慷慨,我只能执行。”
“但是,有些核心部件,比如水压机的主油缸,必须在埃森铸造。你们的技术还造不出来。”
“成交。”冯·贝克压抑住内心的狂喜。
有了这台万吨水压机,利斯戈兵工厂就能锻造15英寸,甚至更大口径的火炮身管。这是通往超无畏舰的入场券。
“还有这个。”冯·贝克拿出了另一份文件,这是施泰纳博士特意交代的,“我们需要哈伯教授的合成氨专利授权。”
“合成氨?”
“是的,我们的牧场需要。”冯·贝克面不改色地撒谎。
合成氨是制造硝酸的关键,而硝酸是制造炸药的基础。一旦开战,这套工艺就是国家战争机器的氧气瓶。
合同签署。
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比任何情话都动听。
……
5月28日,汉堡港。
离别的时刻到了。
悉尼号的吃水线比来时深了一截。它的货舱里,装满了样品和精密仪器。那台万吨水压机的核心部件太重,被安排在一艘挂着挪威旗帜的货轮上,随后运出。
威廉二世到码头送行。
他看起来有些失望,因为亚瑟并没有当场答应婚事,只是说需要回去征求议会的意见。但他也得到了一些承诺。
但这足以让威廉感到满足。他觉得自己成功地在英国的墙角挖了一块砖。
汽笛长鸣。
舰队缓缓驶离码头。
“殿下,我们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吗?”克雷斯维尔准将问。
“拿到了。”亚瑟拍了拍栏杆,“比预想的还要多。有了这些德国机器,再加上英国的火控,我们的下一代战舰,将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混血儿。”
“那婚事呢?”道尔小心翼翼地问,“您拒绝了英国公主,也拖延了德国公主。我们在两边都留下了悬念。”
“悬念是最好的外交状态。”亚瑟转过身,不再看欧洲大陆。
“不过,这个谜底也快了。”
亚瑟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来自圣彼得堡的电报。那是他在离开伦敦前,通过私人渠道发给俄国宫廷的一份试探性信函。
亚瑟的嘴角微微上扬。
“下一站,我们不去海牙了。”
“去哪里,殿下?”
“芬兰湾。圣彼得堡。”亚瑟将目光投向了寒冷的北方,“那里有一个摇摇欲坠的帝国,还有一亿多吃不饱饭的农民。”
“道尔,我们的工厂缺人,我们的铁路缺人,我们的荒原缺人。英国人给不了我们这么多人,德国人也给不了。”
“只有俄国人能给。”
“全速前进。”
悉尼号调整航向,舰艏切开波罗的海的波涛,冲向了那个即将迎来黄昏、却依然拥有无尽潜力的北方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