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衣柜最底层翻到那个铁皮盒子时,指腹先触到了一层薄灰,像摸到了去年冬天没化尽的雪。盒子是外婆生前用的,边角被岁月啃出了斑驳的锈迹,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丸与旧布料的气息涌出来,让我鼻尖猛地一酸。
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根红绳。
红绳已经褪色了,从当年鲜亮的朱红变成了淡粉,像被雨水冲刷了无数次的晚霞。绳结处还缠着几根细小的毛线,是我小学时穿的那件米白色毛衣上的——那天我在学校摔了一跤,膝盖破了皮,哭着跑回家时,是阿柚蹲在玄关,用这根红绳给我编了个简单的手链,说“戴着它,下次就不会疼啦”。
我捏着红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这根绳子我戴了整整三年,直到初中那年搬家,整理东西时突然就找不到了。我当时翻遍了所有箱子,坐在地上哭了好久,阿柚就坐在我旁边,安静地帮我叠着衣服,说“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编一根”。可后来他再也没编过,我也渐渐忘了这件事,直到此刻它突然出现,像一颗被埋在时光里的糖,剥开糖纸,甜味还在,只是多了点涩。
“找到了?”
阿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头时,正看见他倚在门框上,身形比平时淡了些,像蒙着一层薄雾。他还是老样子,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印子——那是我小时候画水彩笔时,恶作剧般给他画的“手表”,当时他笑着说“这表可真好看,摘不下来了”,没想到真的留了这么久。
“你什么时候把它收起来的?”我举起红绳,声音有些发哑。
阿柚走过来,目光落在红绳上,眼神软得像棉花。“你搬家那天,在沙发底下捡的。”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红绳,却没碰到,只穿过了一道虚影,“看你哭得厉害,没敢告诉你,想着等你忘了,再偷偷放回去。”
我忽然想起,初中开学的第一天,我在书包夹层里发现了一颗水果糖,橘子味的,是我最喜欢的口味。当时我以为是妈妈放的,现在才明白,那是阿柚偷偷放的。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好都藏在细节里,像春天藏在柳枝里,不声不响,却从未缺席。
“为什么现在才让我找到?”我问。
阿柚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板上,像一幅会动的水墨画。“你昨天跟你妈妈说,想外婆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外婆以前总说,红绳是辟邪的,能保佑人平平安安。”
我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半年来,我总觉得阿柚在慢慢离开我——他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候我喊他名字,要等好久才能听见回应。我不敢问,怕得到那个我早就知道的答案,就像小时候怕黑,却不敢说一样。
阿柚转过身,伸手想擦我的眼泪,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笑了笑,眼底的光像落了星子:“哭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他指着红绳,“你把它戴起来,下次你想我的时候,就摸摸它,我就知道了。”
我把红绳重新系在手腕上,绳结贴着皮肤,暖暖的,像阿柚以前牵我的手。夕阳透过窗户,落在红绳上,那褪色的淡粉竟在一瞬间,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阿柚看着我,笑容温柔得像小时候哄我睡觉的模样。“好了,”他说,“我该走了,你要好好吃饭,别总熬夜。”
我想说别走,想说我还没跟你说谢谢,想说我还没告诉你,我其实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鬼”,你是外婆派来陪我的天使。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你要记得回来”。
阿柚点点头,身形越来越淡,像被风吹散的烟。最后,他的声音飘在空气里,轻轻的,却重重地落在我心上:“我一直都在。”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手腕上的红绳还带着温度。我走到窗边,看着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柔的橘红。楼下的小朋友在笑,妈妈在厨房里喊我吃饭,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又不一样了——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总有一个人,会隔着时光,隔着生死,一直陪着我。
手腕上的红绳轻轻晃了晃,像在回应我心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