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银针穿透夜幕,养心殿檐角的青铜兽首正往下滴落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我临窗而立,龙纹常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案上那盏琉璃灯的光晕里,悬浮着无数肉眼难辨的尘埃。冷月心跪在十步之外,玄色劲装衬得她肤色胜雪,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此刻在光影交错中更显冷冽。
陛下,这是今日从墨相书房暗格里截获的密信。她的声音像殿外的雨滴般清冷,三封火漆封口的信件被细白的手指推到御案边缘。我注意到她左手小指缠着半圈银线——那是密探传递最高级情报时才会佩戴的标记,意味着消息来源经过三重验证。
蛮牛的咳嗽声从偏殿传来,太医刚为他换过药。熊系护卫的憨厚忠诚此刻化作沉重的呼吸,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我的神经。三天前宫宴上那杯鸩酒本该入我喉中,如今却在他体内化作毒藤,太医说五脏已开始溃烂。我缓缓转身,冷月心始终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仿佛连抬头看我一眼都是僭越。
我只吐出一个字,狮鬃般的眉峰微微蹙起。琉璃灯的光在青铜龙纹壁上流动,那些鳞甲仿佛都活了过来,正随着我的心跳缓缓张合。
冷月心拆开最上面那封,指尖翻飞间火漆簌簌剥落。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泛着健康的粉色,与她冷硬的气质形成奇妙反差。东域残部致墨相:金乌旗已备,待秋收举事,只求北境三州之地...她的语调毫无起伏,仿佛在念诵商铺账册,这是用东域特产的血蚕丝织成的信纸,遇火会显出水纹暗记。
我接过信纸凑到灯前,果然看见细密的水波纹路在火光中浮现。墨尘这只老狐狸,竟连通信载体都如此考究。蛮牛的咳嗽声又响起来,这次带着痰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我将信纸捏在指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杯毒酒的滋味,此刻仿佛正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
西漠那封更有趣。冷月心递上第二封信,这次她用银簪挑开火漆,他们愿以三千匹汗血宝马换取破城弩图纸,还许诺将月氏公主送入相府为妾。她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墨相在回信中用了暗语,按密语本翻译,是傀儡需幼齿,方可久操控
烛火突然爆出一声轻响,我将两封信在灯上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吞噬着那些虚伪的字迹,灰烬随风飘散,落在冷月心挺直的脊梁上。她纹丝不动,仿佛那些黑色碎屑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所以他不是想篡位。我盯着跳动的火苗,狮系帝王的直觉让我猛地攥紧拳心,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想做第二个吕不韦。
陛下明鉴。冷月心的声音依旧平稳,根据近半年来的情报分析,墨尘共向东域输送粮草十二次,西漠兵器九批,且都在暗中培养十岁以下的宗室子弟。她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在地上缓缓展开,天眼绘制的墨氏党羽分布图,红色标记是军中将领,蓝色是文官系统,紫色...她用银簪点向皇城西北角,是他安插在宫闱的眼线,已经渗透到尚食局和掖庭局。
羊皮纸上的朱砂标记像极了蛮牛咳在锦帕上的血迹。三天前那个内侍颤抖着端来毒酒时,蛮牛那声沉闷的陛下小心还回荡在耳畔。我俯身细看那些蛛网般的线条,突然注意到冷月心的袖口沾着一点墨渍——想必是破解密信时不慎沾上的,以她的细致竟会忽略这点,可见昨夜定是彻夜未眠。
你的人伤亡多少?我指尖划过地图上代表据点的黑色三角,在其中三个已经变成灰色的标记上停顿。
十七人。她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其中三人是在墨相书房外被发现,自尽前传回了密信位置。
雨声突然变得密集,敲打窗棂的声音如同无数细密的鼓点。冷月心重新低下头,玄色衣领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我想起三年前将交给她时的场景,这个女子跪在雪地里,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接受任命,仿佛掌管的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情报组织,而是某个寻常官署。
冷月心。我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她的意见,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墨相树大根深,若公开处刑恐生变数。她抬起头,那双总是覆着冰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天眼死士三百,今夜潜入相府取其首级。
我看着她紧握成拳的双手,指节泛白却稳如磐石。蛇系情报官的冷静理智在此刻显露无遗,她甚至已经计算好了撤退路线和后续安抚朝臣的预案。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曦正刺破云层,照亮檐角湿漉漉的琉璃瓦。
不必。我缓缓摇头,将羊皮地图卷起,明日早朝,朕要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自己揭开画皮。
冷月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情绪波动。她很快低下头去,声音却比刚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臣,遵旨。
我走到她面前,发现这个总是显得疏离的女子其实只到我肩头。晨光透过窗棂在她发间跳跃,我突然注意到她左耳戴着一枚极小的银蛇耳钉——那是最高统领的象征。三年来她为我收集了无数情报,从敌国布防到朝臣隐私,却从未主动请功,仿佛那些出生入死的经历不过是寻常公务。
蛮牛快不行了。我轻声说,目光投向偏殿的方向,太医说西域有种还魂草或许能解此毒,但只生长在雪山之巅。
冷月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沉默片刻,然后用那种惯常的冷静语调回答:臣这就派最好的采药人前往西域。
不必了。我转身走向御案,拿起那枚沾着墨渍的银簪,你留着它,还有更重要的用处。我将银簪放在她掌心,她的手指冰凉,却在触及簪子时微微颤抖,墨尘的党羽需要清理,南国战事也需要情报支持,你的人不能分散。
冷月心握紧银簪,起身行礼时,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她走到殿门处突然停下,背对着我说:陛下,臣斗胆进言。
墨相精通易容之术,明日早朝需当心替身。她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臣已让准备了验身符,届时会交由雷将军。
殿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我望着那扇朱漆大门,突然想起三年前她刚接手时,有人密报说她与前朝余孽有染。我当时并未处置,只是将密报放在她案头。次日清晨,她将那名密探的人头放在我面前,依旧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说了句臣与此人无关。
如今想来,蛇系之人的冷静理智背后,往往藏着更深沉的忠诚。就像此刻养心殿外的晨露,看似冰冷剔透,实则早已将根茎与大地紧密相连。我走到偏殿门口,蛮牛已经陷入昏迷,太医正用银针封住他的几处大穴。我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陛下,该上朝了。内侍低声提醒。
我最后看了眼蛮牛憨厚的睡颜,转身走向晨光熹微的朝堂。冷月心的密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墨尘精心构建的迷宫。而我这头雄狮,已经闻到了猎物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