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赋: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润光
清晨擦拭祖父留下的红木书桌时,指尖触到桌面细密的木纹,像触到了时光的脉络。书桌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依旧泛着温润的红,抽屉里藏着的那方端砚,砚台边缘刻着浅淡的兰草纹,墨池里还留着半池干涸的墨,轻轻一嗅,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祖父研墨时的清香。风从窗棂间钻进来,拂过桌角那盏青瓷台灯,灯罩上的缠枝莲纹在晨光里轻轻晃,忽然想起外婆压在箱底的蓝布旗袍,盘扣是用真丝绳绾的海棠结,领口绣着细碎的白梅,每一针每一线,都藏着旧时光里的典雅。
七岁那年的冬天,我第一次见到外婆的蓝布旗袍。那天是外婆的六十岁寿辰,她从樟木箱里取出旗袍,小心翼翼地展开,蓝布像浸了月光的湖水,在堂屋的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外婆坐在镜前,舅舅帮她绾发,妈妈则拿着银簪,轻轻插进她的发髻。“这旗袍是你外公当年托人做的,”外婆摸着领口的白梅,眼里闪着光,“那时候布料金贵,做一件旗袍要攒好几个月的布票。”我趴在镜前的妆凳上,看着外婆系旗袍的盘扣,真丝绳绾成的海棠结在她指间绕了两圈,轻轻一扣,便将岁月的温柔都锁在了衣襟里。寿宴上,外婆穿着旗袍坐在主位,阳光透过窗纸落在她身上,蓝布旗袍上的白梅像开在了光里,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更轻柔——原来典雅不是张扬的华丽,是藏在布料里的时光,是绾在盘扣上的温柔,像外婆的旗袍,静静立着,就自成一幅温润的画。
小学三年级,学校组织“传统文化日”,要求穿传统服饰。妈妈翻出外婆的旧旗袍,改小了给我穿,又用红绳给我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了支塑料梅花簪。那天我穿着蓝布旗袍走进教室,同学们都围过来看,老师笑着说“这才是中式的典雅”。活动课上,我们学包粽子,我穿着旗袍,小心翼翼地折粽叶,怕把衣角弄脏。同桌是个穿汉服的小姑娘,她的襦裙是淡粉色的,裙摆绣着桃花,我们俩坐在一起,粽叶的清香混着布料的软,像掉进了旧时光里。回家后,外婆摸着我旗袍的衣角,说“穿得体面,是对日子的尊重”。我忽然懂了,典雅不是穿给谁看的,是对生活的认真,是把平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心意。
初中时,我开始跟着书法老师学写毛笔字。第一次握毛笔,手指总不听使唤,墨汁沾得满手都是。老师却不着急,拿出一本旧字帖,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却依旧筋骨分明。“写字要沉下心,像做人一样,要稳,要正,”老师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这就是书法的典雅,藏在笔画的起落里,藏在墨色的浓淡里。”我跟着老师练了三年,从一开始的横平竖直,到后来能写出带着自己风格的字,每次研墨时,看着墨锭在砚台里慢慢化开,黑色的墨汁顺着砚台的纹路往下淌,心里就觉得格外平静。有次学校书法比赛,我写了“宁静致远”四个字,老师在评语里写着“字里有温润气,是真典雅”。那天我把奖状拿给外婆看,她摸着奖状上的字,笑着说“比我当年绣的梅还好看”——原来典雅是可以传承的,从外婆的旗袍,到老师的字帖,再到我笔下的字,像一条温柔的河,把时光里的美好,慢慢传下去。
高中时,学校图书馆有个古籍阅览室,里面藏着很多旧书,书页泛黄,纸边泛着毛,却都用蓝布函套好好装着。我常常在放学后躲进阅览室,捧着一本旧诗集,慢慢读。有次读到李清照的“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抬头看见窗外的玉兰花正开得盛,白色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落在书页里的雪。管理员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漱玉词》,说“李清照的词,就像这玉兰花,不张扬,却自有风骨,这就是典雅”。老先生给我讲古籍的装帧,讲线装书的针脚,讲函套上的题签,每一个细节里,都藏着古人对书的珍视。我忽然觉得,典雅不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它在旧书的纸香里,在玉兰花的芬芳里,在每一个用心对待生活的瞬间里。从那以后,我总把自己的笔记本包上蓝布封面,像古籍的函套一样,写字时也格外认真,怕辜负了这份对生活的郑重。
大学时,我去苏州旅行,在平江路的一家旗袍店里,看到了一件和外婆那件很像的蓝布旗袍。店主是位年过七旬的老奶奶,她拿着旗袍,给我讲苏绣的针法,讲盘扣的样式,讲布料的挑选。“做一件好旗袍,要三个月,”老奶奶的手指划过旗袍的领口,“一针都不能错,就像过日子,一步都不能急。”我摸着旗袍的布料,和外婆那件一样软,一样温润,忽然想起外婆坐在镜前系盘扣的模样。那天我没有买旗袍,却买了一盒苏绣的线,想学着给外婆绣一朵白梅。回到学校后,我每天晚上都坐在灯下,穿针引线,虽然绣得歪歪扭扭,却觉得格外开心——原来典雅是一种心意,哪怕针脚不整齐,哪怕颜色不均匀,只要心里装着爱,就能把美好缝进时光里。
工作后,我在办公室的桌上放了一方小砚台,一支毛笔,还有一本线装的笔记本。每天早上,我都会研一点墨,在笔记本上写几句当天的计划,或者抄一句喜欢的诗。同事们都说我“活得像古人”,我却觉得,这是对生活的热爱。有次加班到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研了墨,写了一句“夜色难免黑凉,前行必有曙光”,墨香在空气里慢慢散,疲惫也跟着散了。窗外的路灯亮着,光落在砚台上,像给砚台镀了一层暖。我忽然想起祖父的红木书桌,想起外婆的蓝布旗袍,想起高中图书馆的旧书,原来典雅一直都在我身边,像一道温柔的光,把忙碌的日子,照得温润而明亮。
去年冬天,我回了趟老家。外婆的樟木箱还在,里面依旧放着那件蓝布旗袍,只是多了我绣的那朵歪歪扭扭的白梅。外婆拿出旗袍,笑着说“还是你绣的梅好看,有生气”。我帮外婆系好盘扣,看着她坐在镜前,虽然头发更白了,眼角的皱纹更多了,却依旧带着当年的温柔。堂屋的红木书桌还在,祖父的砚台还在,阳光透过窗纸落在书桌上,落在旗袍上,落在我们身上,像时光里的暖,轻轻裹着我们。那天的午饭,妈妈做了外婆爱吃的红烧肉,我们坐在堂屋里,慢慢吃,慢慢聊,窗外的雪轻轻下着,落在院子里的梅树上,像给梅花裹了一层白纱——原来典雅就是这样,在家人的陪伴里,在岁月的温柔里,在每一个平凡却认真的日子里。
现在的我,依旧喜欢穿素色的衣服,喜欢写毛笔字,喜欢读旧书,喜欢在平淡的日子里,找一点属于自己的典雅。我知道,典雅不是昂贵的珠宝,不是华丽的衣服,是藏在时光里的温润,是对生活的认真,是把每一个瞬间,都过得有滋有味的心意。就像外婆的旗袍,虽然旧了,却依旧泛着光;就像祖父的砚台,虽然墨干了,却依旧藏着香;就像我笔下的字,虽然不完美,却依旧带着温度。
此刻,我坐在书桌前,研着墨,看着砚台里的墨汁慢慢化开,像时光里的温柔,一点点晕开。窗外的玉兰花正开得盛,白色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落在书页里的雪。书桌上放着外婆的蓝布旗袍,领口的白梅在光里轻轻晃,像旧时光里的温柔,从未离开。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我还会遇到很多忙碌的时刻,很多疲惫的瞬间,但只要想起外婆的旗袍,想起祖父的砚台,想起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典雅,心里就会变得平静而温暖。因为我知道,典雅一直都在,它在我的笔下,在我的心里,在每一个用心对待生活的日子里,像一道温润的光,陪着我,慢慢往前走,把平凡的日子,过得像诗一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