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谷的荒诞气息逐渐被抛在身后,索蕾娜的脚步带着一种闲庭信步的悠然,穿行在战火尚未完全波及的丘陵与林地之间。
她并非漫无目的,而是隐约追寻着空气中一丝极其淡薄、却与自然生机格格不入的晦涩波动。
那波动夹杂着微弱的灵魂怨念与某种强制契约的冰冷味道,像是黑暗角落里滋生的苔藓,不引人注目,却真实存在。
“这边。”她肩头的赤丹忽然用细小的喙点了点某个方向,黑豆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有股……不好的味道,很淡,但很讨厌。”
索蕾娜点点头,她也感觉到了。
这气息的源头似乎很懂得隐藏,几乎与山林间的阴影融为一体,若非她与赤丹感知远超常人,恐怕也会忽略过去。
这勾起了她一丝兴趣——是什么东西,在这样的时候,躲在这里搞小动作?
她顺着感应,来到一片背阴的山坳。
这里树木明显比周围稀疏,光线暗淡,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潮湿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殖质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料气味。
山坳深处,依着岩壁,有一个勉强能容人弯腰进入的洞穴入口,入口处歪歪斜斜地插着几根绑着动物头骨和黑色羽毛的木桩,粗陋地构成一个简易的警示或威慑符号。
“啧,品味真差。”索蕾娜评价了一句,毫无顾忌地拨开那些木桩,低头走了进去。赤丹飞在她前面,身上散发出一层淡淡的赤红色光晕,将洞穴内的黑暗和潮湿驱散。
洞穴不深,但曲折。
走了约莫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约莫寻常房间大小的天然石室。
石室中央,一个简陋的石台上点着一盏冒着绿色幽火的骨灯,光线摇曳,映照出四周石壁上用暗红色颜料涂抹的、意义不明的扭曲符号。
石台前,一个披着破烂黑色斗篷、身形干瘦的人影正背对着入口,似乎在埋头调配着什么,空气中甜腻的香料味混合着草药和某种血腥气,更加浓烈。
听到脚步声,那人影猛地一震,迅速转过身,斗篷兜帽下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面孔,下巴上留着稀疏的山羊胡。
他手中握着一根像是人类腿骨打磨而成的短杖,杖头镶嵌着一颗浑浊的紫色水晶。
看到索蕾娜和悬浮在她身前散发着神圣威压的赤丹,他浑浊的眼珠里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强行压下的贪婪与警惕取代。
“闯入者!”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刻意营造的阴沉,“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竟敢打扰‘噬魂者’萨克雷斯的清净!”
他挥舞了一下骨杖,石室内的绿色幽火猛地窜高,那些墙壁上的符号似乎也微微发亮,一股阴冷的精神压迫感弥漫开来,试图营造恐怖氛围。
若是寻常旅人误入,恐怕真会被这架势唬住。
然而,索蕾娜只是轻轻“啧”了一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紫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石室,扫过那些粗劣的符号和那盏骨灯,最后落在自称萨克雷斯的男人身上。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危险的邪巫,倒像是在打量一件做工粗糙、试图冒充古董的赝品。
“噬魂者?”索蕾娜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号,语气平淡得近乎无聊,“专收灵魂的那种?”
萨克雷斯见对方没有被吓住,心中更惊,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继续维持架势。
他挺了挺干瘦的胸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威严:“不错!我,萨克雷斯,乃是侍奉‘永夜低语’的巫师,专司契约与灵魂之道!这片山林,乃至附近三个村庄,最强的灵魂猎手就是我!我手中的‘诉愿骨杖’已收取了十七条鲜活的灵魂,他们的力量已归于我身,助我探寻长生之谜!闯入者,你是想成为第十八条,自愿献上你的灵魂,换取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吗?”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催动骨杖上的紫色水晶,一股更隐晦的、试图勾动内心深处欲望与恐惧的精神波动,如同触手般悄然探向索蕾娜。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先震慑,再诱惑,专挑那些心智不坚或有所求之人。
索蕾娜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那精神波动,她微微偏头,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合了惊讶、不解和浓浓疑惑的神情。
“十七条灵魂?”她确认般地问道,“今天收的?”
萨克雷斯被这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回答:“什么今天?我一共收取了十七条灵魂!怎么样?怕了吗?现在跪下,献上你的忠诚与恐惧,或许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他试图把话题拉回自己熟悉的恐吓节奏。
“怕?”索蕾娜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她甚至往前走了一步,靠近石台,仔细打量着萨克雷斯,仿佛要重新确认一下,“我怕个鬼啊!”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荒谬感。
“老娘……我当年,”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种遥远的感慨,“随便去争一个规模小点的秘境机缘,路上顺手清理掉的、挡路的、背后下黑手的,各路所谓‘同道’,数目都不止你这个数!你……”
她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萨克雷斯的鼻尖,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你忙活这么久,就攒了十七条?你他妈是修佛的吧?讲究慈悲为怀,不杀生?-`д′-”
她脸上那混合了鄙视和极度无语的神情,完美地传达了出来。
萨克雷斯彻底懵了。
他预想过很多种反应:尖叫逃跑、跪地求饶、愤然攻击、甚至讨价还价……但唯独没想过,对方会对他“辉煌”的战绩表示出如此赤裸裸的……鄙夷和嫌弃!
还说什么“争秘境机缘”、“清理同道”?这都什么跟什么?修佛?那又是什么?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萨克雷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感觉自己的职业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我萨克雷斯乃是高贵的诅咒巫师!与那些只会蛮力的蠢货不同!我追求的是灵魂的奥秘与永恒的生命!我的每一个灵魂,都是通过精妙的契约,勾起他们内心深处的贪婪与愿望,在他们自愿签订契约,享受完我赐予的‘恩惠’,直到他们阳寿自然耗尽之后,才合规合法地收取!这是艺术!是交易!你懂什么!”
他气急败坏地辩解着,试图扞卫自己那套在他看来严谨而“高尚”的作业流程。
索蕾娜听着,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无语升级到了某种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茫然。
“还……还帮人实现愿望?”她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还等人顺其自然,寿终正寝?!”
她的声调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第二世在修仙界见过的那些真正邪修魔头的做派——
动辄血祭一城一国,抽取亿万生魂修炼魔功,为了一点资源或口角就能屠灭一个小宗门,视人命如草芥,煞气冲天,所过之处鬼哭神嚎……
再看看眼前这位,守着个破山洞,用着粗劣的道具,收灵魂还要先签契约、实现愿望、等对方老死……这业务水平,这“职业道德”……
“Σ(゜ロ゜;)……”索蕾娜忍不住扶额,低声嘟囔了一句连赤丹都没听清的话,大概意思是回想起修仙界同行,再对比眼前这位,反差太大,冲击太强。
“当初那个搞事的‘沉眠教会’,”她忍不住对比了一下,“虽然也是群疯子,但人家至少敬业啊!搞献祭仪式、腐蚀地脉、召唤邪物,虽然路子歪,但规模、危害性、还有那股子邪性劲儿,可比你专业多了!你这个……e-(?д??)……”
她最后那个表情和叹息,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沉眠教会?!”萨克雷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那是被魔鬼诱惑的堕落者!是魔族圈养的疯狗!他们亵渎生命,扭曲信仰,怎么能和我这样遵循古老契约之道、追求知识与大能的巫师相提并论!他们是彻头彻尾的邪恶!”
“滚滚滚!”索蕾娜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脏东西,“你还知道自己不够邪恶啊?就你这流程,这效率,这‘客户体验’,你还当什么邪巫?赶紧承认自己是个好人吧!当个反派……呃,当个恶徒都当不明白,业务水平太差了!”
她是真有点恼火了。
倒不是恼火对方的威胁——那点精神波动连给她挠痒痒都不配——而是恼火这种不上不下的“邪恶”。
你说他坏吧,他坏得这么有“原则”,这么“讲规矩”,还带实现愿望;你说他不坏吧,他又确实在收取灵魂,追求邪门的长生,躲在阴暗山洞里装神弄鬼。
这种拧巴的状态,让见过真正尸山血海、魔焰滔天的索蕾娜,感到一种极其别扭的滑稽和……无力吐槽。
她甚至开始仔细感应萨克雷斯身上的气息。
没有那种邪修常年浸淫血煞、怨魂而积累的阴冷刺骨、令人作呕的邪气,也没有魔族那种源于本源的混乱与堕落感。
他身上的气息,更多的是……一种长期处于阴湿环境、接触负面能量、以及心智偏执带来的晦涩和阴郁,本质上……甚至算不上多么“邪恶”,顶多是走了歪路、自我催眠的偏执狂。
索蕾娜想起花时同醉。
那位巫师院长看似风流不羁,甚至有些邪气,但作为圣灵会七圣柱,守护大陆数万年,亲手斩杀的魔族和真正的邪恶存在,数量绝对惊人。
他手上沾染的性命——尽管是敌对阵营,恐怕是眼前这位萨克雷斯的成千上万倍。
但花时同醉身上,可没有这种故作阴森实则蹩脚的“邪气”,有的是一种历经沧桑、杀伐果断却又通透豁达的气质。
再看看这位……连“业务”都开展得如此“清廉”……
“这都什么事儿啊?”索蕾娜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点心累,“就没见过……呃,三观这么正的恶徒。”
萨克雷斯被她一连串的打击和嫌弃弄得面红耳赤,羞愤交加。
他赖以自豪的“事业”和“力量”,在对方眼中竟然如此不值一提,甚至被贬低为“不够格”!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你……你竟敢如此羞辱我!”萨克雷斯咆哮起来,眼中血丝密布,再也维持不住那故作高深的姿态,举起手中的“诉愿骨杖”,杖头的紫色水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我要抽出你的灵魂,放在幽火上炙烤一万年!让你尝尝真正的恐怖!”
他彻底破防了,调动起自己积攒的所有灵魂之力——虽然只有十七条,混合着石室内布置的简陋法阵能量,朝着索蕾娜猛地释放出一道浓稠的、如同紫色毒蛇般的负能量冲击。
其中还夹杂着尖锐的灵魂尖啸,足以让普通人瞬间精神崩溃。
面对这含怒一击,索蕾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食指向前轻轻一点。
那道声势看起来不小的紫色负能量冲击,在距离她指尖还有三尺远的地方,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墙壁,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便悄无声息地溃散、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连带其中那些微弱的灵魂尖啸,也戛然而止。
石室内摇曳的绿色幽火,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火苗猛地矮了下去,光线暗淡。
萨克雷斯举着骨杖,僵在原地,脸上的愤怒和疯狂瞬间冻结,只剩下无边的惊骇和茫然。
他全力的一击,就这么……没了?
像是一滴水汇入大海,连个响动都没有?
索蕾娜放下手指,看着他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摇了摇头,连继续教训的兴趣都没有了。
太弱,而且“邪”得一点都不纯粹,没劲。
“赤丹,”她淡淡吩咐,“把这里‘清理’一下。这些乱七八糟的符号、那盏破灯,还有这根骨头棍子,看着碍眼。”
“啾!明白!”赤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闻言立刻兴奋地叫了一声。
它张开小嘴,轻轻一吸——
没有火焰喷出,但一股纯净而炽热的净化之力,如同无形的微风般拂过石室。
石壁上那些暗红色的扭曲符号,如同被阳光暴晒的积雪,迅速褪色、消失;石台上那盏冒着绿色幽火的骨灯,“噗”地一声熄灭,灯体连同里面的不明油脂瞬间化为飞灰;萨克雷斯手中那根被他视为至宝的“诉愿骨杖”,从杖头的紫色水晶开始,寸寸碎裂、化作粉末,簌簌落下。
“不!我的法杖!我的祭坛!”萨克雷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想要扑上去,却被赤丹仅仅是一瞥带来的无形威压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短短几个呼吸,石室内所有与邪术相关的东西,包括那股甜腻的香料和阴冷气息,都被净化一空。
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壁、潮湿的地面,以及一个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干瘦男人。
索蕾娜最后看了萨克雷斯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
“看你‘业绩’这么差,也没造多大杀孽,姑且留你一命。以后,别搞这些不上不下的玩意儿了。找个正经村子,当个草药郎中都比你现在有前途。再让我知道你搞什么‘灵魂契约’,下次碎的就不只是这根骨头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赤丹嫌弃地瞥了萨克雷斯一眼,拍拍翅膀跟上。
洞穴外,阳光明媚,山林清新。
索蕾娜深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感觉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但那种荒谬感仍未完全散去。
“赤丹,”她边走边说道,“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奇怪?怎么连‘恶人’都这么……嗯,有‘原则’?”
赤丹歪着头想了想:“啾……不知道。但刚才那个,确实很弱,也很……笨?主人以前遇到的,都不是这样的吗?”
“何止不是这样……”索蕾娜回想起过往,失笑摇头,“简直是天壤之别。算了,也算是旅途中的一桩‘奇闻异事’。看来,这片大陆的‘邪恶’,上限和下限都挺有意思。”
她将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继续前行。
大陆的烽烟依旧,暗流依旧,但像萨克雷斯这样“不够格”的“恶徒”,或许也是这片土地复杂性的一个微小注脚。
只是不知道,在即将到来的、以莫兰学院为中心的终极风暴里,又会遇到多少这样或那样,出乎意料的“角色”呢?
她摸了摸袖中的晶片,那温热的指向依旧清晰。
好戏,还在后头。
而像萨克雷斯这样的“小丑”,不过是正餐前一点令人哭笑不得的调味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