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工程局的库房外,晨雾还没散透,凛冽的风裹着碎雪沫子打在人脸上。库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带着烟火气的暖意涌出来 —— 黑黢黢的蜂窝煤堆得像座小山,块块锃亮,孔眼齐整得如同匠人精雕的艺术品,连边缘都磨得光滑,生怕蹭破了运煤人的手。
朱祁镇(李辰)立在阶上,玄色常服领口沾了点雪,目光却亮得惊人。王勤正指挥着新招募的杂役搬煤,那些汉子个个弓着腰,手上垫着粗布,每块煤都轻拿轻放,生怕碰碎了这 “皇家秘制” 的宝贝。板车早备好了,车底铺着厚厚的稻草,车辕用铁条加固过,连轮子都裹了层棉絮,在京城坑洼的青石板上走,绝不会让煤饼磕出半点裂痕。
“皇上,按您的吩咐,三千块蜂窝煤、五百个小煤炉全分装妥了!” 王勤抹了把额头的汗,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声音压得低却藏不住兴奋,“两千块煤、三百个炉子送东市、西市的‘惠民煤铺’,剩下的一千块加两百个炉子,让商会的人打着‘宫用结余,惠泽乡邻’的名头,往南城、北城的穷巷子送,能半卖半送,也能让他们帮着扫扫街、修修墙抵钱。”
朱祁镇指尖轻点石阶,雪粒在指腹化了水。这哪是简单的送煤?宫内试用是 “皇家背书”,给贫民送是赚 “仁德名声”,商铺发售是验 “商业模式”—— 三步棋环环相扣,缺一步都成不了气候。“价格敲定了?”
“定死了!” 王勤忙摸出纸条,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却透着底气,“按您算的成本,一块煤两文钱,比木炭便宜七成,比石炭块便宜三成,耐烧还多一刻钟!小煤炉五十文,铁皮裹着黏土,寻常人家省半个月的菜钱就够买。商会的人算过,扣完人工、运费,净利能有……” 他伸出三根手指,眼里闪着光。
朱祁镇嘴角勾了勾。这就是技术的底气 —— 别人烧柴烧炭还在算 “斤两”,他这蜂窝煤算的是 “效率”。这第一桶金,不是赚银子,是赚个 “自己说了算” 的本钱 —— 摆脱户部的掣肘,让工程局能自己造血,往后要办的事才敢放开手脚。
“让商会的人多嘴甜些,” 他补了句,声音里带了点叮嘱,“得教百姓怎么用,别让他们闷着烧中毒。现场多演示,烧水烤肉都行,让他们亲眼看见没烟、火稳。口碑这东西,比宫里的圣旨还管用。”
“奴才记牢了!早跟他们说三遍了!”
晨雾渐散,板车终于动了。车轮碾过青石板,辘辘声像在敲打着大明市井的脉搏,黑黢黢的蜂窝煤在晨光里泛着光,载着朱祁镇的盘算,往宫墙外的人间去了。
东市的 “惠民煤铺” 刚开门,门口就围了圈人。铺子没弄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就挂了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旁边立着块一人高的木牌,上面用大白话写着 “省柴、无烟、火力旺”,还画了个简笔画 —— 煤炉上坐着壶,旁边画个笑脸,一看就懂。
几个伙计正忙着支灶台,铁皮煤炉往地上一放,塞进块蜂窝煤,擦根火折子点上。没一会儿,橘黄色的火苗就从孔眼里冒出来,稳稳的,连点火星都不溅。上面坐的铁壶 “咕嘟咕嘟” 响,热气往上冒,在冷天里凝成白雾,飘得老远。
旁边另一炉更热闹 —— 铁网架在炉上,串着几串羊肉,油滴在煤上 “滋啦” 一声,香味儿瞬间飘出去半条街。有路过的小贩都停下脚,抽着鼻子问:“这啥炉子?烧炭咋没烟呢?”
“老伯,这不是炭,是蜂窝煤!宫里工程局造的新玩意儿!” 机灵的伙计递过块样品,黑亮的煤块在手里沉甸甸的,“您看这孔,就是让它烧得透、烟少的诀窍!一块能烧小半个时辰,算下来比烧柴还便宜!”
人群里炸开了锅。穿旧棉袄的张老汉凑上前,手指戳了戳煤块,又往炉口凑了凑,确实没烟,忍不住咋舌:“俺家那石炭,烧起来烟能把人熏出眼泪,火还一会儿旺一会儿灭,煮锅粥得添三回炭!”
“宫里出来的?别是唬人的吧?” 有人嘀咕。
伙计立刻挺起胸脯,指了指招牌:“皇家商会的牌子在这儿呢!前几天御膳房、浣衣局都用了,娘娘们都说好!这才拿出来给老百姓用的!” 他说着,还从怀里摸出块鎏金小牌子,上面刻着 “西苑工程局”,晃得人眼晕。
价格牌一挂,议论声更响了。“两文钱一块?俺昨天买木炭,一斤五文还不经烧!”“炉子五十文是贵点,但要是真好用,一个冬天省的炭钱就赚回来了!”
人群里的刘妇人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数了五十文钱:“给俺来个炉子,再加二十块煤!俺家娃去年冬天手冻得流脓,就是被烟呛的,要是这炉子真没烟,俺就算没白花钱!”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给俺来十块煤!”“俺也要个炉子!” 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煤块、炉子一个个递出去,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南城那边更热闹。商会的人和工程局的小太监组成的 “推广队”,推着车往穷巷子里去。李家胡同的王奶奶家徒四壁,冬天就靠个破陶罐烧柴取暖,见人送煤炉,还教她怎么用,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拉着小太监的手说:“皇上还记得咱们这些苦命人啊!这炉子,就是救俺们的命啊!”
口碑像泼进滚油里的水,瞬间在京城炸开了。不到三天,“宫中秘制蜂窝煤” 的名头传遍了大街小巷。第一批三千块煤、五百个炉子,两天就卖光了。惠民煤铺前排起了长队,没买到的百姓围着伙计问:“下一批啥时候来啊?俺等着用呢!”
王勤把消息报给朱祁镇时,声音都带着颤:“皇上,成了!全卖光了!商会的人说,这一批净利就有三百两!” 他说着,手还在抖,三百两啊,工程局以前想都不敢想。
朱祁镇正看着窗外的雪,听了这话,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的笑。这不是三百两银子的事 —— 是他 “技术改民生” 的想法,真成了。他仿佛看见条道:用更好的技术造更便宜的东西,既能让百姓过好点,又能攒下钱办大事,往后修水利、造器械,就不用看户部的脸色了。
“让赵铁柱把工程局的炉子全开起来,” 他转过身,眼神亮得很,“原料要盯紧,石炭粉得筛细,黏土比例不能错,块块煤都得一样齐整。商会那边准备好,下一步,咱们把蜂窝煤卖到顺天府,卖到大明的每个省!”
“奴才遵旨!” 王勤刚要走,又被朱祁镇叫住。
“等等。” 朱祁镇的笑容收了收,指尖在窗棂上敲出断续的声响,像在盘算着一盘刚起手的棋局,“卖得越火,越要小心。京城里那些卖炭的,现在怕是坐不住了吧?”
王勤的兴奋瞬间凉了半截,压低声音:“皇上您说得对!王瑾那边传来消息,京城几家大炭商,尤其是兴隆炭行的王扒皮,背后是王振的人。这两天他老派人往咱们铺子外瞅,脸黑得像锅底。听说他们库房里的木炭,三天没卖出去一块,王扒皮昨晚还摔了三个青花瓷瓶呢!”
朱祁镇冷哼一声,目光扫过窗外的雪。蜂窝煤这把火,暖了百姓,却烧疼了别人的财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些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让王瑾盯死他们,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样。另外,商会和工程局都要加派人手,防火防盗,别让人钻了空子。”
“是!” 王勤领了命,脚步匆匆地去了。
库房里只剩朱祁镇一人,雪还在下,落在窗台上,转眼就化了。他握着拳,心里清楚 —— 这第一桶金,是蜜糖,也是刺。蜂窝煤的火刚烧起来,暗处的风就来了。这盘棋,才刚开局。
司礼监的值房里,沉香燃着,烟缕细细的,却驱不散满室的冷意。王振半眯着眼,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串沉香木佛珠,听得李福安唾沫横飞地汇报。
“干爹,您是没见那场面!东市惠民煤铺前的队,从街这头排到街那头!老百姓都疯了,个个抢着买蜂窝煤,谁还买木炭啊!” 李福安躬着腰,脸上满是焦急,“兴隆炭行的王掌柜急得嘴上起泡,昨儿还来求奴才,说再这么下去,炭行就得倒闭了!他们每年给宫里的孝敬,给咱们司礼监的份子,那可是上万两银子啊!”
王振的手指没停,佛珠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值房里格外清晰。半晌,他才慢悠悠开口,声音平淡得像结了冰的水:“皇上倒是越来越能干了,玩泥巴都能玩出这么大动静。”
李福安知道,这话里藏着火气 —— 王振越是平静,心里越恼。“是啊干爹!那蜂窝煤又便宜又好用,这要是普及开,咱们的炭路就断了!”
“好用?便宜?” 王振嗤笑一声,佛珠猛地一顿,“那是有人坏了规矩!大明朝的炭该怎么卖,卖什么价,那是老祖宗定的章程!皇上年轻,被小人撺掇着弄这些奇技淫巧,与民争利,像话吗?”
他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坐直了些:“你去告诉王扒皮,让他联合几家大炭商,联名写状子递到顺天府,就告皇家商会扰乱市场,以次充好。再找几个御史,让他们也动动笔 —— 弹劾的奏章,总不能老盯着边关那点事。”
李福安眼睛一亮:“干爹英明!只要官府介入,御史弹劾,就算是皇上弄的东西,也得按规矩来!”
“还有。” 王振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在李福安耳边,“咱家听说,那蜂窝煤的关键,是石炭粉和黏土的配比,还有那打孔的铁模子?”
“对对对!奴才打听了,就是这两样!没这方子和模子,根本造不出蜂窝煤!”
“想办法弄到手。” 王振的眼神冷得像冰,“他能做,咱们就不能做?到时候,这蜂窝煤的生意,是谁的聚宝盆,还说不定呢!”
李福安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奴才明白!这就去安排,定让那蜂窝煤,变成咱们的摇钱树!”
王振挥了挥手,李福安躬着腰退了出去。值房里又静了,只有沉香的噼啪声。王振看着窗外的雪,眼神冷得吓人。
小皇帝想靠蜂窝煤收买人心、攒本钱?太天真了。这大明的天,还是他王振说了算。他倒要看看,这第一把火,能烧多久。
雪下得更密了,京城里的暖意还没散 —— 百姓家里的蜂窝煤烧得正旺,暖了屋子,也暖了心。可没人知道,这暖意之下,暗流早已汹涌。
朱祁镇站在工程局的库房外,看着工人忙着装煤,心里清楚 —— 王振的反击,很快就会来。顺天府的状子、御史的弹劾、甚至可能的盗抢…… 这些他都想到了。但他不怕,这第一桶金,是他的底气,也是他的武器。
而司礼监里,王振还在捻着佛珠,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蜂窝煤的方子弄到手,怎么让小皇帝栽个跟头。他以为,这不过是场简单的财路之争,却没料到,这蜂窝煤点燃的,不止是百姓的暖意,还有大明变革的火苗。
寒风裹着雪,吹过京城的大街小巷。蜂窝煤的温暖还在,可冰冷的算计和残酷的争斗,已经拉开了序幕。朱祁镇握着 “第一桶金” 的喜悦,很快就要被这场暗战冲淡。
这冬日里的第一把火,能不能顶住即将到来的寒风冷雨,能不能烧遍大明的每一寸土地?
悬念,像窗外的雪,越积越厚,笼罩了整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