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马瘸子后的一个星期,表面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左向阳照常开门营业,村民们照常来修机器。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首先是刘瘤子开始频繁出现。
刘瘤子自从成了马瘸子的手下之后,也不收破烂了,平时就替马瘸子接接脏活。以前见了左向阳总是躲着走,现在却开始主动打招呼。
“向阳师傅,生意不错啊。”刘瘤子路过修理社,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还行。”左向阳淡淡地应了一声。
“听说你手艺好,改天我也来请教请教。”刘瘤子嘿嘿笑着,“咱们算是本家,我以前也给人修理的,应该多交流交流。”
左向阳觉得奇怪,刘瘤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第二个不对劲的地方是价格。
这天,花石头来取修好的拖拉机,付钱的时候随口说了句:
“向阳师傅,我听说县城那边修这种毛病只要五十块,你这要八十,是不是贵了点?”
左向阳一愣:“谁告诉你的?”
“刘瘤子说的,他说他有个朋友在县城开修理店。”花石头挠挠头,“不过我还是相信你的手艺,就是随口问问。”
左向阳心里一沉,县城修车确实便宜些,但那是因为他们用的都是次品配件,自己用的都是好货,价格自然高一些。
但村民们不懂这些,只看价格。
第三天,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宋师傅来了。
宋师傅这个人,什么生意都插一手,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向阳啊,”宋师傅笑呵呵地走进修理社,“我来看看你。”
“宋叔,您怎么有空来?”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宋师傅在工具箱上坐下,掏出一包好烟,“向阳,村里有些话传得很难听啊。”
“什么话?”
“有人说你技术不行,价格又高,还看不起乡里乡亲。”宋师傅摇摇头,“我当然不信这些话,但架不住人多嘴杂啊。”
左向阳的脸色沉了下来:“是谁在传这些话?”
“这个我也不好说。”宋师傅吞云吐雾,“不过向阳,我给你个建议。”
“什么建议?”
“做生意嘛,和气生财。”宋师傅语重心长,“有些人你得罪不起,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
“宋叔,您说的是马瘸子?”
宋师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弹了弹烟灰:“向阳,马瘸子在这一带混了二十多年,关系网复杂着呢。你一个帅小伙儿,何必跟他过不去?”
“是他先找我麻烦的。”
“那又怎么样?”宋师傅站起身,“向阳,我跟你说句实话。马瘸子要是想整你,有一百种办法,你防都防不住。”
“那您的意思是?”
“主动去找他谈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宋师傅拍拍他的肩膀,“没必要闹得太僵。”
宋师傅走后,左向阳站在门口发呆。
他开始明白马瘸子的手段了。
先让刘瘤子散布他价格高、技术不行的谣言,再让宋师傅这样的老好人来劝他妥协。
表面上大家都是为他好,实际上是在一步步压缩他的生存空间。
只有一个人不这样。
史巧儿。
她手里,拎着一个瓦罐。
“向阳哥。”她走进来,把瓦罐放在桌子上。“我娘……让我给你送碗汤。”
她揭开盖子,一股子鸡汤味儿,一下就钻进了左向阳的鼻子里。
“这……这咋好意思。”左向阳站起来,手足无措。
“快喝吧,还热着呢。”史巧儿从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他。“我听人说……你最近……”
她没说下去。
左向阳他知道,这碗汤不是她娘让送的。
他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巧儿妹子,”他喝完汤,看着她。“谢谢你。”
史巧儿摇了摇头,“向阳哥,村里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们……他们就是瞎说。”
“我知道。”左向阳苦笑了一下。
“那……”史巧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那你……是不是跟马瘸子,有啥过节?”
左向阳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把马瘸子找他卖零件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那些东西,来路不正,我不能要。”他说。“当兵的,不能干那事。”
史巧儿静静地听着。
听完,她说:“向阳哥,你做得对。”
可她接着又说:“不过……你是不是,太硬了点?”
左向阳愣住了。“硬?”
“嗯。”史巧儿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我听我爹说,村里头过日子,不光要讲道理,有时候,也得讲点人情。水至清则无鱼。你把自个儿绷得太紧了,容易断。”
左向阳沉默了。
这是头回,听见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
“巧儿妹子,”他看着她。“你觉得,我错了吗?”
“没错。”史巧儿摇了摇头。“你没错。可你……也没赢。”
她站起来,收拾好瓦罐。
“向阳哥,我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
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
“不管咋样,我都信你。”
等史巧儿走了,左向阳一个人坐在铺子里,想了很久。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左向阳明显感觉到了变化。
来修机器的人少了。
以前排队等修的拖拉机,现在冷冷清清。
就连一些老客户,也开始对他的价格提出质疑。
“向阳师傅,你这价格是不是有点……”
“听说县城那边便宜多了……”
“要不我去县城修吧,顺便办点别的事……”
更让他难受的是,连一些平时关系不错的人也开始疏远他。
段玉莲见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打招呼,而是淡淡地点个头就走。
车秀芝甚至当着他的面跟别人议论:
“听说左向阳脾气大,瞧不起咱村里人,专门跟人作对……”
左向阳想解释,但发现根本解释不清。
谣言就像病毒一样传播,而且越传越离谱。
有人说他收了军区的黑钱,有人说他看不起农民,还有人说他心眼小,容不得别人……
最让他心寒的是褚木匠的态度。
褚木匠是个老实人,以前对左向阳很信任。但这天他来修农具,却显得犹犹豫豫。
“向阳师傅,我这犁头能修不?”
“当然能,小问题。”
“那……那要多少钱?”褚木匠小心翼翼地问。
“十五块。”
褚木匠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向阳师傅,能不能便宜点?我听说别处修只要十块……”
左向阳看着褚木匠,心里五味杂陈。
连褚木匠这样的老实人都开始怀疑他了。
“褚叔,就十块吧。”他苦笑着说。
褚木匠这才松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了。”
晚上,左向阳坐在修理社里算账。
这个月的收入还不到上个月的一半。
照这样下去,修理社很快就要开不下去了。
马瘸子的手段确实高明。
不用动粗,不留痕迹,就能把他逼到绝路上。
左向阳点了根烟,在昏暗的灯光下思考着。
是妥协,还是继续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