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秋意已浓,奉天殿的鎏金铜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朱元璋将沈炼的血书攥得发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殿内的文武百官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血书上“吾皇万岁”四个字洇着暗红的血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痛。
“沈炼死了。”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滚过殿宇,“一个锦衣卫百户,在朱亮祖的地牢里,被活活打死了。”
站在班首的廖永忠出列抱拳:“陛下息怒!沈百户以身殉国,乃锦衣卫之荣,臣请命率水师直捣广州,拿朱亮祖的人头来祭他!”
“祭?”朱元璋猛地将血书拍在龙案上,青瓷笔洗被震得跳起来,“朕要朱亮祖千刀万剐!要那些帮着他造反的人,都尝尝沈炼受过的苦!”他踱下丹陛,龙袍扫过铺地的金砖,发出沙沙的声响,“传朕旨意,即日起,朕亲赴赣州!”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劝阻声。
“陛下万万不可!”韩政抢步上前,花白的胡须抖个不停,“赣州前线凶险,您是万乘之尊,岂能亲身涉险?”
“凶险?”朱元璋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臣,“沈炼一个百户都敢闯朱亮祖的虎穴,朕这个皇帝,难道要缩在应天城里等消息?”他抬手点向地图,指腹重重按在赣州的位置,“徐辉祖在英德被拖了三个月,粮草快见底了,再等下去,别说沈炼的仇报不了,岭南半壁江山都要改姓朱了!”
华云龙上前一步,甲胄上的铜钉在晨光中发亮:“陛下若执意亲征,臣愿率神机营为前驱!保管三日之内攻破朱亮祖的外围防线!”
“三日?”朱元璋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华将军可知朱亮祖现在的布防?他让日本‘复国社’的人守惠州,荷兰人的火炮架在虎门,自己带着主力缩在韶关,就等着朕派人与他耗。”他转身取过一份密报,扔给华云龙,“这是昨夜锦衣卫从台湾传回的,朱亮祖正让人在海峡造船,想逃去吕宋!”
廖永忠眼睛一亮:“那正好!臣率水师封锁海峡,断他的后路!”
“急什么。”朱元璋摆摆手,走到殿门口,望着墙外飘落的银杏叶,“朕要让他知道,逃是逃不掉的。”他回身时,语气已平静了许多,“李善长不在了,后勤的事,康茂才,你多费心。”
康茂才连忙应下:“臣已让人从湖广调粮,走湘江入赣江,十日之内必到赣州。只是……朱亮祖在清远设了关卡,粮船怕是不好过。”
“这有何难。”顾时出列笑道,“臣率轻骑绕到清远背后,端了他的关卡,给粮船开路!”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上次让他的人跑了,这次定要他们好看。”
朱元璋点头,目光转向吴良、吴祯兄弟:“你们俩带天策卫守应天,朕不在的日子,城里不能出半点乱子。”
吴良躬身应道:“陛下放心,臣兄弟俩就是拼了命,也护着京城周全。”吴祯跟着补充:“臣已让人加强了城门盘查,连一只苍蝇都别想带着兵器飞进城。”
“王志。”朱元璋突然喊了一声。
王志愣了一下,连忙出列:“臣在!”他之前一直随朱亮祖驻守广东,朱亮祖造反时,他偷偷跑回了应天,此刻心里正七上八下。
“你熟悉朱亮祖的用兵路数。”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辨喜怒,“朕给你个赎罪的机会,跟着华云龙的神机营,当向导。”
王志脸色发白,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臣……臣不敢欺瞒陛下,朱亮祖最善设伏,尤其是在南华寺一带,他当年在那练过兵……”
“起来吧。”朱元璋没让他多说,“知道就好,别误了军情。”
安排完朝中事,朱元璋回后宫换了身嵌甲,玄色的披风上绣着金线龙纹,倒比龙袍多了几分肃杀气。马皇后追出来,手里捧着件棉甲:“秋深了,岭南潮气重,穿上这个暖些。”她替朱元璋系好甲带,指尖触到他后背的旧伤,那是鄱阳湖大战时留下的,“凡事别太急,沈炼是条汉子,可陛下您……”
“朕知道。”朱元璋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掌心磨得她指腹发痒,“朕不是去拼命的,是去给弟兄们撑场子。你想啊,沈炼在天上看着,见朕来了,说不定能多护着些咱们的兵。”
马皇后眼圈一红,塞给他一小包杏仁:“路上吃,垫垫饥。”
出应天门时,禁军已列好了阵。徐辉祖的儿子徐钦率京营骑兵在前,华云龙的神机营扛着佛郎机炮紧随其后,廖永忠的水师早已顺流而下,只等在赣州汇合。朱元璋翻身上马,乌龙驹打了个响鼻,前蹄刨着地面。
“出发!”他扬鞭指向南方,龙旗在风里“呼”地展开,“告诉徐辉祖,朕来了,让他备好酒,等朕亲手敬沈炼一杯!”
大军出城时,百姓们站在道旁跪拜,有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举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杀反贼,为沈百户报仇”。朱元璋勒住马,对那少年笑了笑:“会的。”
行至半途,康茂才派人送来急报:粮船在韶关被朱亮祖的人劫了,押船的陈德受伤。朱元璋拍着桌子骂了句粗话,转头对顾时说:“你不是要去端关卡吗?现在就去,带上郑遇春的夜不收,天亮前必须把粮船抢回来。”
顾时领命而去,临走时拽了把王志:“带路!走错一步,我砍了你的腿!”
王志吓得脸都白了,哆嗦着点头,跟着顾时的队伍钻进了夜色里。
华云龙凑过来:“陛下,神机营的炮都调试好了,就等开打。只是朱亮祖那边有荷兰人的火炮,据说比咱们的佛郎机射程远。”
“远又怎么样?”朱元璋从怀里摸出那包杏仁,捏了一颗扔进嘴里,“他的炮是买来的,咱们的炮是自己造的,炸膛都炸得比他有骨气。”他嚼着杏仁,忽然笑了,“对了,让弟兄们把沈炼的血书抄几份,每人揣一份。朱亮祖不是喜欢让人看他的委任状吗?朕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大明的骨头!”
夜色渐深,营地里的火把连成一片星海。朱元璋坐在帐中,翻着徐辉祖送来的战报,上面记着每日的伤亡数字,密密麻麻的红圈触目惊心。他拿起笔,在沈炼的名字旁画了个圈,又在旁边添了行字:“此战后,锦衣卫百户沈炼,追封昭勇将军。”
帐外传来马蹄声,顾时掀帘进来,满身是泥,脸上却带着笑:“陛下,清远关卡端了!陈德没事,就是胳膊中了一箭,粮船抢回来了!”他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在地上,“这是守关卡的头头,朱亮祖的表侄。”
朱元璋没看那颗头,只问:“王志呢?”
“在后头呢,吓得尿了裤子,还得让人扶着走。”顾时笑得更欢了,“不过他倒是没指错路,南华寺那边果然有伏兵,被咱们顺手端了,抓了几十个日本浪人。”
“日本浪人?”朱元璋皱眉,“带两个过来,朕要问问。”
很快,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日本浪人被拖了进来,嘴里叽里呱啦地叫着。朱元璋不懂日语,让懂行的通事翻译:“问他们,朱亮祖给了什么好处,让他们卖命。”
通事问了几句,回头禀报:“他们说,朱亮祖答应他们,打下赣州后,让他们在泉州开倭馆,不用交赋税。”
“呸!”朱元璋往地上啐了一口,“泉州是朕的地界,轮得到他送人情?”他对顾时说,“把这些浪人拉去给粮船当纤夫,让他们好好尝尝,大明的地不是那么好占的。”
处理完杂事,天已微亮。朱元璋走出帐外,望着南方的晨雾,那里是赣州的方向,是沈炼牺牲的地方,也是朱亮祖负隅顽抗的巢穴。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露水的潮气,像极了鄱阳湖大战前夜的味道。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他翻身上马,乌龙驹似乎也懂了主人的心意,昂首嘶鸣,“朕要在重阳节前,踏进韶关城!”
龙旗在晨光中舒展,大军如一条长龙,向着岭南进发。沿途的州县百姓闻知皇帝亲征,纷纷捧着茶水粮食来劳军,有个老婆婆认出了朱元璋,哭着说她儿子是徐辉祖麾下的士兵,三个月没消息了。朱元璋握着她的手说:“朕这就带你去找他,活着,朕让他给你磕头;死了,朕给你养老。”
老婆婆哭得更凶了,却又不住地给朱元璋磕头,说皇上是青天大老爷。朱元璋看着她花白的头发,突然想起沈炼的血书,心里默念:沈炼啊,你看,这就是咱们要护着的人。等平了朱亮祖,朕让画师把这些都画下来,刻在碑上,让后人都知道,咱们为什么要打仗。
行至半途,遇上了徐辉祖派来的信使。信使带来消息,说朱亮祖把日本“复国社”的人都派到了前线,还用上了荷兰人的火炮,明军伤亡不小,但弟兄们都憋着一股劲,就等陛下到来。
“告诉徐辉祖,”朱元璋对信使说,“朕带了新造的开花弹,让他再撑几日。等朕到了,咱们一起给沈炼报仇,给所有牺牲的弟兄报仇!”
信使领命而去,朱元璋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将士们。华云龙正给士兵们演示新炮的瞄准方法,顾时在清点缴获的粮草,王志缩在角落里,却也在认真地给士兵们指认朱军的布防标记。
一切都在变好,就像岭南的雾,总有散开的时候。朱元璋勒紧缰绳,乌龙驹稳步向前,龙旗猎猎,映着朝阳,把前路照得一片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