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稀释过的奶，把祖地北边的山林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白。 林默站在北山口时，天色才蒙蒙亮。韩肃带着巡查使第三队的七个人已经到了，正在检查装备。七个人里，有五个是年轻面孔，看起来都不到三十岁，另外两个年纪稍长，一个缺了左耳，一个脸上有道疤，从额角斜拉到下巴，让整张脸显得狰狞。
“林默？”韩肃回头看见他，点点头，“来了就好。这是进洞的规矩，先看看。”
他递过来一块玉简。
林默接过，贴在额头。信息流涌入脑海:
北山矿洞，深三百丈，分上中下三层。上层已开采完毕，中层正在开采，下层未开发，情况不明。
洞内已知危险:地刺蝎（群居，尾刺带毒）、盲蝠（听觉灵敏，畏光）、石精（土属性精怪，移动缓慢但防御极强）。
注意事项:不可单独行动，不可深入未标记区域，发现异常立即示警。
本次任务:调查中层失踪事件，清理威胁，评估下层开发可行性。
玉简里还有矿洞的简易地图，用不同颜色标出了安全区、危险区和禁区。
“看完了？”韩肃问。
林默点头，递回玉简。
“那行，出发前再说两句。”韩肃扫视众人，“这次任务主要是调查，不是清剿。遇到妖兽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再动手。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失踪的杂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顿了顿，看向林默:“你跟在我后面，别乱跑。洞里岔路多，走丢了很麻烦。”
“明白。”
“好，出发。”
九个人排成纵队，钻进矿洞入口。
洞口很宽，能容三匹马并行，但往里走十几丈就迅速变窄，最后只剩一条两人宽的通道。洞壁嵌着发光的萤石，光线昏暗，勉强照亮前路。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泥土和矿石特有的腥味。
林默走在队伍中间，一边走一边观察。
洞壁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但那些凿痕很古老了，边缘都已经被岁月磨圆。萤石也不是最近嵌上去的，很多已经黯淡，有的甚至碎裂脱落，在地上堆成一小撮发光的粉末。
这说明矿洞开采了很久，也许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这矿洞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低声问前面的韩肃。
“不知道。”韩肃头也不回，“祖地建在这里之前，这矿洞就已经存在了。杂役一脉的记载里，最早的开采记录是八百年前。”
八百年……
林默心中一动。
墟活跃的年代，是一千多年前。如果这矿洞存在的时间更久，那墟当年会不会也来过这里？
继续深入。
走了约莫半里，前方出现岔路。
三条通道，左边那条最宽，洞壁上的萤石也最新，显然是主矿道。中间那条窄一些，但地面有新鲜的车辙印——应该是运矿石用的。右边那条最窄，仅容一人通过，而且往里几丈就黑黢黢的，没有萤石照明。
“失踪的杂役是在哪条路？”韩肃问。
疤脸中年上前，指着中间那条:“昨天下午，一队杂役从这条路进去，说要去中层东区清理塌方。一共六个人，到现在没出来。”
“东区……”韩肃皱眉，“那地方半年前就标记为‘不稳定区’，谁让他们去的？”
“不知道。杂役一脉的管事说，是有人传话，说东区发现了高纯度灵石矿脉，让他们去取样。”
“传话的人是谁？”
“找不到。管事描述的样子很模糊，只说是个穿灰衣服的陌生人，不是杂役一脉的。”
韩肃脸色沉了下来。
“有蹊跷。大家小心点。”
他抽出腰间长剑，率先走进中间通道。其他人紧随其后。
这条通道比主矿道更崎岖，地面凹凸不平，还有积水。积水很浅，刚没过脚面，但水是暗红色的，带着铁锈味。林默踩进去时，能感觉到水里有微弱的能量波动——不是灵气，是更混沌、更原始的东西。
像……地脉煞气？
他低头看向水面。
水很浑，看不清底。但透过浑浊的红色，隐约能看到水底铺着一层细密的、闪着暗金色光芒的沙粒。
“这是……”林默蹲下身，伸手想去捞。
“别碰！”韩肃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林默的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整片积水突然沸腾！
不是温度上的沸腾，是能量层面的暴动！暗红色的水像活过来一样，疯狂旋转，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那些暗金色的沙粒被卷起，悬浮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共鸣声。
“后退！”韩肃暴喝，同时一剑斩向漩涡。
剑气撕裂空气，斩入漩涡中心。但诡异的是，剑气进入漩涡后，就像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漩涡旋转得更快了，范围也在扩大，转眼就扩散到整个通道宽度！
“该死，是‘噬能砂’！”疤脸中年脸色大变，“这玩意儿不是只有矿脉核心才有吗？怎么会出现在通道里？”
噬能砂？
林默立刻回忆藏经阁里看过的记载——噬能砂，一种奇特的矿物，能吸收并储存一切形式的能量。少量噬能砂可以用来制作储能法器，但一旦数量多了，就会形成“能量真空区”，所有进入区域的能量都会被吸走，包括修士的真元、法术、甚至生命力。
“所有人，封闭真元，别用任何法术！”韩肃吼道，“用蛮力冲过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漩涡扩散得太快，把九个人全部笼罩进去。
林默感到体内的真元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流失！不是被抽取，是被“牵引”——噬能砂产生的吸引力，像磁铁吸铁屑一样，要把他丹田里的真元全吸出去！
他立刻运转《万噬源经》，试图稳住真元。
但没用。
噬能砂的吸力太强了，而且专门针对能量。他的吞噬之力虽然能吸收外界能量，但面对这种“反向吸收”，效果微乎其微。
更糟糕的是，丹田里那棵银树也开始躁动。
不是被吸引，是……兴奋？
林默能清晰地感觉到，银树的根须在疯狂摆动，不是抵抗吸力，而是像饿狼闻到血腥味一样，想要扑出去，去吞噬那些噬能砂！
“不行……”
他咬牙压制。
现在暴露吞噬能力，等于自寻死路。
但银树不听使唤。第五片翅膀叶剧烈震颤，叶脉里的星光暴闪。一种原始的、近乎本能的“饥饿感”从树上传导过来——它要吃那些噬能砂，那些砂子里有它需要的东西！
“啊啊——！”
队伍末尾传来一声惨叫。
是个年轻队员，他试图用真元护体，结果真元被瞬间抽干，整个人像被抽空的气球，瘫软在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王师弟！”旁边的人想去拉他，但手刚伸出去，自己的真元也开始狂泻！
“别碰他！都别动！”韩肃目眦欲裂，“噬能砂会通过接触传导！”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血雾在空中凝结成一个复杂的符文。
“封！”
符文炸开，化作一道血色的光罩，勉强挡住噬能砂的吸力。但光罩在迅速变淡，显然撑不了多久。
“所有人，跟我冲！”韩肃吼道，“冲过这片区域！”
他带头向前冲去。
其他人也跟着冲。
但那个倒在地上的年轻队员，已经没救了。他的身体像漏气的皮囊，迅速干瘪，最后只剩一层皮包骨，眼窝深陷，嘴巴大张，像在无声地尖叫。
林默从他身边跑过时，余光瞥见他的胸口——那里的衣服已经被撑破，露出底下惨白的肋骨。肋骨间，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是噬能砂。
那些暗金色的沙粒，已经钻进了他的身体，附着在骨骼上，像一层金色的苔藓。
林默心中一寒。
这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噬能砂矿。自然形成的噬能砂虽然危险，但不会主动攻击活物，更不会钻入人体。
有人做了手脚。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前方通道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像巨人在走路，每一步都震得洞壁簌簌落灰。
“什么东西？！”有人惊呼。
韩肃停下脚步，举剑戒备。
黑暗中，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走出。
那是个……石巨人？
不，不是完整的石巨人，是个用无数石块、矿石、甚至噬能砂拼凑起来的畸形怪物。高约三丈，身躯臃肿，四肢粗细不一，脑袋只是个粗糙的石球，上面嵌着两颗发着红光的萤石，充当眼睛。
怪物胸口的位置，镶嵌着一大块七彩斑斓的晶石——正是姬玄说的混源结晶！
但此刻的混源结晶，已经被暗金色的噬能砂污染，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纹路。
“石精变异体……”韩肃声音干涩，“怎么可能……石精最多只有牛犊大小，而且智力低下，这……”
他话没说完，怪物动了。
它举起粗壮的右臂——那手臂完全由噬能砂凝聚而成，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的光芒——狠狠砸向众人！
“散开！”
九个人四散躲避。
轰！
石臂砸在地面，碎石飞溅。更可怕的是，砸击点周围三丈内的噬能砂全部被震得悬浮起来，形成一个小型的噬能漩涡！
两个队员躲闪不及，被卷入漩涡。他们惨叫着想逃，但真元迅速被抽干，身体开始干瘪。
“救人！”韩肃吼道，一剑斩向怪物的手臂。
但剑气刚靠近，就被手臂表面的噬能砂吸收了。
怪物反手一拍，像拍苍蝇一样把韩肃拍飞出去。韩肃撞在洞壁上，咳出一口血。
“队长！”
其他人想要救援，但怪物已经转过身，两只红眼锁定他们。
林默躲在角落，大脑飞速运转。
硬拼肯定不行。这怪物全身都是噬能砂，任何能量攻击都会被吸收。物理攻击？看它那身石头铠甲，恐怕也破不了防。
除非……
他看向怪物胸口的混源结晶。
那东西虽然被污染了，但本质还是九源融合的产物。如果能把它抢过来，或者至少接触一下，也许能感悟到九源融合的奥秘。
但怎么靠近？
怪物周围全是噬能砂形成的力场，一靠近就会被吸干真元。
等等……
林默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噬能砂吸收能量，是因为它的“空虚”。就像海绵吸水，因为海绵本身是空的。
那如果……他主动“喂饱”它呢？
用吞噬之力，反向灌输能量，把噬能砂填满，让它暂时饱和，失去吸力？
这个想法很疯狂。
但可以试试。
林默深吸一口气，从藏身处走出来。
“林默！你干什么？！”韩肃惊呼。
林默没回答。
他走到怪物面前十丈处，停下。
怪物低头看他，红眼闪烁，似乎在判断这个渺小生物的威胁程度。
然后它抬起脚，准备踩下来。
就是现在！
林默双手结印，不是攻击，是“释放”。
他将丹田里储存的所有驳杂能量——那些还没来得及炼化的、来自各种妖兽和敌人的能量碎片——全部逼出体外！
这些能量本身就很混乱，属性冲突，质量也参差不齐。此刻被强行释放出来，立刻在空气中形成一团五颜六色的、极不稳定的能量风暴。
怪物本能地伸出噬能砂手臂，去吸收这团能量。
但它不知道，这团能量是“有毒的”。
就像往清水里倒进染料、毒药、泥沙、铁屑……清水会变得浑浊不堪，甚至失去“水”的本质。
噬能砂疯狂吸收。
暗金色的沙粒表面，开始浮现出各种颜色的斑纹。红色、蓝色、绿色、紫色……斑纹相互冲撞、排斥，让噬能砂的结构变得不稳定。
怪物的手臂开始颤抖。
它想停止吸收，但停不下来——噬能砂的特性就是“贪婪”，一旦开始吸收，就会一直吸到饱和为止。
而林默释放的这团能量，数量太大了。
他吞噬过太多东西，体内积存的杂质能量，足够填满三个同阶修士的丹田！
“还不够……”
林默咬牙，继续释放。
这次释放的，是他自己的真元——银色的、经过种子净化的本源真元。
这股真元更精纯，也更“霸道”。
一进入噬能砂，立刻开始反客为主，不是被吸收，而是反过来“侵蚀”噬能砂的结构！
银色真元像水银泻地，顺着噬能砂的缝隙渗透进去，所过之处，暗金色的沙粒开始褪色，变成银白。
怪物的整条右臂，从指尖开始，迅速银化！
“吼——！”
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不是痛苦，是愤怒。它挥动银化的右臂，想要砸向林默，但手臂已经不听使唤了——银化的部分失去了噬能特性，变得沉重、僵硬，像真正的金属。
而且银化还在蔓延，从手臂向肩膀、胸口扩散。
怪物胸口的混源结晶，此刻开始剧烈闪烁。
七彩光芒和暗金光芒疯狂冲突，像两个敌人在它体内厮杀。
“就是现在！”
林默猛地前冲，冲向怪物。
他不再释放能量，而是开始吸收——吸收那些被银化的噬能砂！
掌心浮现出银色的漩涡，贴在怪物银化的手臂上。
吞噬之力爆发！
银化的噬能砂像流沙一样，被他疯狂吸入体内！
这些砂粒进入身体的瞬间，林默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不是能量的充实，是“本源”的充实。
每一粒银化的噬能砂，都像一颗微小的“源种”，蕴含着某种残缺的本源印记。
金、木、水、火、土、风、雷、光、暗……
九种属性的印记，全部都有！
虽然每一粒都只有一丝丝，但数量太多了。成千上万的砂粒被吸入，汇聚起来，形成一股洪流，涌向丹田。
丹田里的银树，此刻疯狂摇曳！
五片叶子全部发光，根须像触手一样伸出丹田，迎向这股洪流。
银树在“进食”。
它吸收那些本源印记，将其融入自身。每吸收一种印记，对应的叶子就会亮一分。
第一片眼睛叶——雷属性印记融入，叶脉里的电光暴涨。
第二片手掌叶——暗属性印记融入，叶肉变得更加深邃。
第三片心脏叶——木属性印记融入，叶脉里多了一缕生机绿意。
第四片牙齿叶——金属性印记融入，叶片的边缘泛起金属光泽。
第五片翅膀叶——风属性印记融入，叶片轻轻震颤，带起微风流。
还有更多印记在涌入:火、水、土、光……
林默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胸口那九条主脉纹路，原本只有四条成型，现在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开始快速成型！
第五条对应火属性，纹路赤红，像燃烧的火焰。
第六条对应水属性，纹路湛蓝，像流动的溪水。
第七条对应土属性，纹路土黄，像厚重的大地。
而肩胛骨那两个隆起，此刻剧烈搏动！
皮肤已经薄得像一层膜，底下银色的脉络清晰可见。隆起的形状在变化，从圆球状拉长，变成两个狭长的、像刀锋又像羽翼的轮廓。
“啊啊啊——！”
怪物发出最后的咆哮。
它胸口的混源结晶炸裂了！
七彩光芒和暗金光芒彻底冲突，引发爆炸。冲击波把林默掀飞出去，撞在洞壁上，又摔在地上。
但他顾不上疼。
因为爆炸的瞬间，一块拳头大小的、相对完好的混源结晶碎片，飞溅出来，正好落在他手边。
林默抓起结晶碎片。
入手温润，像握着一团有实体的光。碎片内部，九种颜色的光芒缓缓流转，相互融合又分离，像一幅活着的星空图。
而丹田里，银树已经长出了第六片叶子。
第六片叶子是……光？
不，不是纯光，是光与暗交织的“阴阳叶”。叶片一半银白一半漆黑，中间的分界线是一条流动的、像太极图般的曲线。
树根处，那颗银色种子，此刻表面浮现出九道细密的纹路，每道纹路对应一种颜色。
种子在“记录”九源印记。
“林默！你没事吧？”韩肃冲过来，扶起他。
林默摇头，把混源结晶碎片藏进怀里。
“怪物呢？”他问。
韩肃看向前方。
爆炸中心，怪物已经彻底解体，变成一堆普通的石块和矿石。噬能砂大部分被炸碎，剩下的也失去了活性，像普通的金沙散落一地。
但地上多了几具尸体。
是之前失踪的杂役。
一共六具，排成一排，靠墙坐着，姿势很整齐，像被人特意摆放过。他们的身体已经干瘪，和之前那个队员一样，胸口的肋骨间嵌着噬能砂。
但诡异的是，他们的表情很安详，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这……”韩肃脸色难看。
林默走过去，蹲下身检查。
他伸手触摸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
指尖刚碰到，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诈尸，是尸体眼眶里嵌着的萤石亮了起来，发出暗红色的光。
同时，尸体的嘴巴张开，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音节:
“源……归……一……”
“九……叶……成……”
“门……开……”
说完，萤石熄灭，尸体彻底不动了。
“它在说什么？”韩肃问。
林默摇头，但心里翻江倒海。
源归一，九叶成，门开……
是指源种归一，九片叶子长成，然后打开什么门？
墟当年留下的线索？
还是……别的什么？
“先离开这里。”韩肃站起身，“情况比预想的复杂。我要立刻向长老会汇报。”
他命令队员收敛尸体，清理现场。
林默站在原地，看着那六具尸体。
他们的胸口，噬能砂嵌入的位置，隐约能看出一个图案——
九根线条，从一个点辐射出去，像树的根系，又像……太阳的光芒？
图案的中心，那个点，是空心的。
好像在等待什么东西填进去。
林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九条主脉纹路，正中心的位置，也有一个点。
一个银色的、微微搏动的点。
像一颗心脏。
又像……一扇门的锁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