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内外，战局以蜀军始料未及的速度彻底崩溃。
当后方出现打着“成”字旗号的魏军主力大军，并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时，姜维精心布置的伏击圈瞬间成了困住自己的囚笼。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迅速吞噬了蜀军的斗志。
姜维虽在第一时间下达了突围的命令，但军心已乱，命令传达受阻，各部建制在魏军内外夹击下被打散。
蜀军将士或是各自为战，或是成群溃逃，曾经令曹魏西线头疼不已的蜀汉精锐，在成济这致命的反包围下，已然土崩瓦解。
战场的喧嚣中，姜维在亲卫死士的拼死护卫下，勉强集结了数千尚有建制的部队，试图杀出一条血路，退回成都。
他心中尚存一丝念想：成都城高池深，存粮充足，只要能退回去，依托坚城，再联络东吴，或许……或许还能为汉室再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成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魏军的攻势迅猛而精准。
对于四散溃逃的蜀军散兵，魏军仅是驱赶、收降，并不深追。
但数支精锐的骑兵部队，却在统一的号令下，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死死咬住了姜维这支试图成建制撤退的队伍。
他们的目标明确无比，蜀汉大将军姜维的帅旗所在。
“保护大将军！”廖化须发皆张，挥舞着长刀，身先士卒地冲杀在前，试图为姜维打开缺口。
张翼则护卫在侧翼，竭力抵挡着魏军骑兵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他们所率的皆是蜀军最后的百战老兵，此刻为了护卫主帅，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一时抵住了魏军的围追堵截。
但实力的差距终究无法仅靠血勇弥补，魏军兵力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包围圈越收越紧。
姜维率军左冲右突，血染征袍，身边的将士却越来越少。
从数千人到千余人，再到数百人……最终，他们被重重围困在一片地势略高的荒坡之上。
残阳如血，映照着坡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破损的旗帜。
仅存的百余蜀军，伤痕累累，背靠背结成一个最后的圆阵，将姜维护在中心。
他们周围，是层层叠叠、刀枪并举的魏军，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
无数弓弩已然上弦，冰冷的箭镞对准了圆心。
空气凝固了，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战马不安的响鼻。败局已定，插翅难飞。
魏军阵型缓缓分开，一队精锐甲士护卫着一员大将策马而出。
来人玄甲黑袍，未戴头盔，面容刚毅，目光沉静，正是魏军主帅成济。
他在距离蜀军圆阵数十步外勒住战马，目光越过层层兵刃，落在了被众人簇拥着的姜维身上。
四目相对，战场上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
成济抬手，止住了身后将士的躁动，朗声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到坡上：“姜大将军，可愿近前一叙？”
姜维深吸一口气，推开试图阻拦的廖化，整了整破碎的甲胄，扶正了头上缨盔，坦然步出圆阵。
夕阳将他染血的身影拉得很长，纵然身处绝境，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保持着一位统帅最后的尊严。
两人在阵前相对，隔着一片染血的土地。
“姜大将军，用兵如神，在下深感佩服。”成济率先开口，语气中没有胜利者的骄狂，反而带着几分由衷的感慨。
“今日之局，非战之罪，实乃天命所归，大势使然。”
姜维神色平静，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成将军连环妙计，步步为营，姜维输得心服口服。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
“将军方才言‘天命所归’，不知是指司马氏之天命，还是指曹魏之天命？”
成济坦然道：“天下纷扰久矣，百姓苦战乱离乱。我成济所为，非为一家一姓之私，乃是为尽早终结这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今我主上圣明，志在混一宇内，此乃万民之望。”
姜维沉默片刻，忽而问道：“败军之将，本无颜多言。然心中尚有一问，望将军实言相告。”
“将军请讲。”
“若将军他日攻破成都，将如何待我蜀中子民？如何待我大汉后主？又如何待……我大汉忠烈？”姜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或许是他最后，也是最深的牵挂。
成济的神色变得郑重，他环视四周，声音朗朗，不仅是对姜维，更像是对所有在场的蜀魏将士宣告：“天下百姓，本为一家，何分魏蜀？我大军入蜀，军纪必严，秋毫无犯。蜀中子民，即我大魏子民，必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绝不容兵卒骚扰侵害！”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汉后主刘禅，若能明顺逆，顺应天时，我主上仁德，必保其宗庙祭祀，使其得享安宁，不失富贵。”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与姜维交汇，语气深沉而有力：“大汉忠烈，如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下共钦。我主上早有明诏，克定蜀地后，当为诸葛丞相立庙祭祀，使其英灵永享血食。庙址，便定在先主刘备惠陵之侧。待庙成之日，我成济必亲往祭奠，以表敬仰。武侯之志，在兴复汉室，而今天下一统，海内晏然，岂非另一种形式的‘汉室重光’？想来武侯在天之灵，若见万民得安，亦当欣慰。”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格局宏大，远超一般武将的见识。
坡上坡下，蜀军将士闻言，脸上的绝望与愤恨之中，不禁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即便是魏军士卒，也为之动容。
姜维怔怔地听着，眼中的锐利与不甘，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混合着释然与悲凉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仰起头，望向西方成都的方向，又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定军山下那座他魂牵梦绕的祠堂。
良久，他收回目光，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近乎解脱的淡淡笑意，低声道：“如此……维，再无遗憾矣。”
他猛地转身，面向身后那百余名誓死追随的将士，目光扫过廖化、张翼等人染血而坚毅的面庞，朗声道：“诸位！汉祚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今日之败，罪在姜维一人，与尔等无关！不必再为这无可挽回的败局，白白牺牲性命了！放下兵器吧！”
“大将军！”廖化虎目含泪，嘶声道，“我等愿随大将军死战到底！”
“愿随大将军死战到底！”百余残兵齐声呐喊，声虽嘶哑，其志不移。
姜维看着这些忠勇的部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旋即被决绝取代。
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慨叹，在山坡上回荡，让闻者心酸。
“哈哈哈哈哈……丞相！先帝！姜维……尽力了！”
笑声戛然而止，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姜维猛然拔出腰间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的佩剑，剑光在夕阳下划过一道凄艳的弧线。
“大汉大将军姜维，宁死不降！”
话音未落，剑锋已然吻过脖颈。
鲜血迸溅，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那个执着北伐、独撑蜀汉危局近三十年的身影，缓缓向后倒去。
他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仿佛为这个时代，敲响了最后的尾音。
“大将军——！！！”
廖化、张翼等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扑上前去。
周围的蜀军残兵无不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悲怆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山坡。
成济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幕，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带着深深的感慨与敬意。
他缓缓抬手，止住了身后因蜀军崩溃而有些躁动的魏军。
良久，待坡上的哭声稍歇，成济才沉声开口，声音传遍四野：“汉之大将军，始于韩信，终于姜维。伯约公忠体国，至死不渝，虽为敌国，实乃人杰。传我将令：以大将军之礼，厚葬姜维将军。其墓，便设在定军山诸葛武侯墓旁。”
他看向跪在姜维遗体旁，泪流满面却仍紧握兵刃的廖化、张翼等人，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廖将军，张将军，姜大将军已为汉室流尽最后一滴血，尽了人臣之节。尔等继续顽抗，除了让这百十名忠心部下白白送死，于蜀汉何益？于百姓何益？大将军临终所言，尔等可听清了？放下兵器吧。我成济以人格担保，必善待诸位及所有归降将士。”
廖化与张翼对视一眼，又看向周围伤痕累累、面露绝望的部下，再看向地上姜维安详中带着释然的遗容。
抵抗的意志，终于在现实的绝境和成济的承诺面前，一点点瓦解。
“哐当！”廖化手中的长刀首先落地。
紧接着，一片兵器落地的声音响起。幸存的蜀军将士，最终选择了服从他们大将军最后的“命令”。
成济微微颔首，示意军士上前收殓姜维遗体，妥善安置降卒。
他最后望了一眼西沉的落日和染血的山坡，拨转马头。
“传令全军，整顿兵马，清点战果。三日后，兵发成都。”
汉末三国的舞台上，一颗最执着、也最悲情的将星，于此陨落。
一个崭新的时代，正随着魏军铁骑的步伐，隆隆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