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启明号”缓缓驶离那尊如同山岳般矗立的暗金色古神头骨，尾部推进器喷出的幽蓝光焰，在这片死寂的星域中显得格外微弱而孤单。舰桥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偶尔响起的能量读数警报，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枫独立于主舷窗前，背影挺拔如松，混沌色的衣袍无风自动。他手中已无神图实体，那面完整的煌天神图，在他踏出头骨的那一刻便已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眉心识海，与他的圣魂本源紧密相融。此刻，外人无法窥见神图真容，只能感受到林枫身上那股愈发深邃、愈发浩瀚的圆满道韵，以及一种……仿佛背负了整个星空命运的沉重感。
石岩站在他身后三步之外，这位历经无数血战、意志早已锤炼得如钢铁般坚韧的镇北王，此刻额角也沁着细密的汗珠，虎目死死盯着前方主光幕上投射出的星图——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星图上那片被标注为绝对黑暗、几乎没有任何有效探测数据的区域。
“宇宙坟场核心……”石岩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陛下，神图……完整之后，给您的指引，真的指向那里？”
“不止是指引。”林枫没有回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星舟厚重的晶体舷窗，也穿透了前方无尽的黑暗与混乱，“是召唤。一种……非去不可的召唤。”
他没有详细解释“源”的呼唤与“终焉”的预言，这些信息太过沉重与骇人，此刻说出来，除了增加无谓的恐慌，并无益处。但他话语中那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已说明了一切。
紫影无声地走近，素手轻抬，将一枚温润如玉、散发着清心凝神药香的玉佩，系在林枫腰间。“陛下心神损耗亦重，此‘蕴神佩’可助稳固圣魂，抵御外邪侵扰。”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眼眸深处，是掩藏不住的忧色。作为最顶尖的炼丹宗师与医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枫方才在头骨内经历的，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取宝，那残念的对峙、神图的融合、乃至最后那股令她灵魂都为之悸动的隐晦波动，都意味着难以想象的神魂交锋与信息冲击。
林枫微微侧首，对她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这份好意。玉佩触及身体的瞬间，一股温润平和的力量便渗入识海，确实让那因承受海量信息与沉重召唤而隐隐作痛的圣魂舒缓了些许。
“全员听令。”林枫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舰桥每一个角落，也通过法阵传遍全舰，“目标变更。‘启明号’即刻起航，目标——宇宙坟场核心区域。墨衡，调整航向，计算最优路径，规避已知高危险区。石岩，星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护盾能量优先供给引擎与核心防御，放弃非关键区域的能量覆盖。紫影，清点所有丹药、符箓储备，拟定极端环境下生命维持与战力恢复方案。追风，所有侦察单元前出，最大距离预警。”
一条条命令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最初的震撼与茫然过后，这支精锐团队立刻展现出极高的素养。没有人质疑，没有人退缩，只有迅速而高效的执行。
“引擎预热完成，护盾重构中……航向修正，锁定坟场核心相对方位……预计将穿越第七、第九、第十一高危法则紊乱带……”墨衡的声音在控制台前响起，伴随着密集的符文亮起与数据流刷屏。
“星舟卫全员就位，轮休取消。所有攻击阵列充能待发，防御阵法全功率运转。”石岩按着腰间的刀柄，眼神锐利如鹰。
“丹药储备清点完毕，‘固源丹’、‘续魂散’存量可支撑全员高强度作战三十日，但在此地药力可能衰减三成以上……”紫影迅速回应。
“侦察星梭已全部放出，隐形阵法超载运行，反馈信号延迟加大，但覆盖范围扩展至前方三百万里……”追风最后一个回报。
“启明号”庞大的舰身微微一震，尾部主引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推动着这艘伤痕累累的星舟，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扑火的飞蛾，毅然决然地驶向那片连古神都为之陨落、连光芒都为之吞噬的终极黑暗。
最初的航段，环境与穿越死亡星带后的古神战场边缘相似。暗红色的天幕，漂浮的巨大残骸，无处不在的死寂力场，以及偶尔从废墟阴影中探出、却又在感应到完整神图隐晦气息后惊恐退散的亡灵战魂。只是，那种“死寂”的感觉，更加深沉，更加……彻底。
然而，随着航程深入，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首先是光。并非消失，而是被“剥夺”。舷窗外的景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一块巨大的、沾满灰烬的抹布，一点点擦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破碎的星辰从暗红褪为铁灰，冻结的星云从斑斓变为单调的铅白，就连那些神魔骸骨上残留的能量光泽，也如同燃尽的余烬，迅速黯淡下去。星舟自身发出的照明光柱，照出去不过数里，便如同泥牛入海，被浓得化不开的灰色所吞噬、吸收。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幅巨大而单调的褪色画卷，只有黑白与不同层级的灰。
“光学探测效能下降90%！能量探测受到强烈干扰！”观测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
“不仅是干扰，”墨衡脸色难看地盯着面前的复杂符文阵列，“是‘存在’本身在被削弱。光在这里，失去了‘照亮’的法则基础，传播速度和效率都在指数级衰减。”
接着，是空间。星舟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仿佛不是航行在虚空，而是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粘稠无比的胶质海洋。每一寸的前进，都需要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消耗着惊人的能量。
“空间密度异常！曲率混乱！常规推进效率不足正常星域的百分之一！”墨衡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几乎快出了残影，不断调整着引擎出力模式与空间扰动规避算法，“我们像是在……逆流而上？不，更像是空间本身‘死去’了，变得僵硬、板结，拒绝一切‘运动’！”
林枫的圣念延伸出去，感知到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这里的空间结构布满了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褶皱与裂痕，如同干涸河床上的龟裂纹。法则的脉络不再是流畅的网络，而是断裂、纠缠、甚至互相冲突的乱麻。时间流速也变得诡异莫测，有时感觉外界一瞬，舰内已过了数个时辰；有时却又仿佛凝固，让人产生一种永生困在此地的绝望错觉。
最可怕的，是那种侵蚀一切“存在”的“虚无”之力。它不同于“死寂力场”的抹杀生机，而是一种更加根本的、从概念层面进行的“归墟”。星舟的护盾能量，在抵挡物理碎片和能量乱流的同时，还在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凭空蒸发”。船员们开始感到莫名的疲惫，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精神与生命本源的莫名流逝，仿佛有看不见的漏斗，正在抽走他们作为“生灵”的某种本质。几名修为稍弱的船员，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失忆、认知混乱，对着熟悉的面孔叫不出名字。
“是‘存在性侵蚀’！”紫影脸色发白，她刚刚尝试用一株万年灵草炼制抵抗丹药，却发现灵草内的生机药力，在丹炉中便迅速枯萎消散，连药渣都变得毫无灵性，“此地法则在否定‘存在’本身！丹药、阵法、甚至我们的修为根基，效果都在大打折扣！”
林枫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引动识海中完整煌天神图的力量，将一缕温润清辉洒遍全舰。这清辉仿佛定海神针，暂时抵挡住了那股无形的“归墟”之力，稳住了船员们摇摇欲坠的生命状态与精神状态，但消耗同样巨大。神图虽已完整，但他自身修为尚不足以长时间、大范围地驱动其全部威能。
就在这举步维艰、危机四伏的航行中，“启明号”上的众人，也开始见识到这片宇宙坟场核心区域，那远超想象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景观”。
那是一片漂浮的、断裂面光滑如镜的超级大陆残骸，其规模之巨，仿佛是一个完整的大千世界被一刀两断。断面上残留的法则，冰冷、有序、带着绝对的理性，与这个宇宙混乱、熵增的底色格格不入。墨衡尝试分析其材质与能量残留，得到的数据混乱到几乎让探测核心过载。
他们看到一具羽翼骨骼呈现完美分形几何的巨鸟遗骸，骨架上的天然空间道纹本该玄奥无比，却被一种焦黑蠕动、散发着浓郁“噬界”气息的阴影物质如同跗骨之蛆般覆盖、侵蚀。那阴影物质仿佛拥有生命，在骨骼缝隙间缓缓流淌，所过之处，连坚固堪比神金的骨骼都发出被腐蚀的细微声响。
他们闯入一片时间流速混乱的诡异区域，那里冻结着一片液态光金属的“海洋”，海中凝固的生物化石，有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消散，有的却保持着临死前一瞬的鲜活与惊恐，时间在这里被撕成了碎片，胡乱拼凑。
最令林枫心神剧震的，是在一块通体晶莹、如同巨大紫水晶山峰般的残骸侧面，他发现了一道“剑痕”。
那不是战斗留下的狂暴斩击，而是一道长约百丈、宽仅一指、边缘光滑到仿佛天生如此的痕迹。它没有任何凌厉的剑气残留，没有属性的光辉，甚至没有“破坏”的意味。它只是在那里，如同一个静默的宣告。但林枫的混沌道种与识海中的煌天神图，在“看”到这道剑痕的瞬间，同时传来了清晰的悸动——那不是共鸣，更像是一种遇到了“同类”但又“道不同”的微妙感应。
留下这道剑痕的存在，其对“道”的理解与掌控，已然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它追求的似乎不是斩灭，而是某种更加终极的“回归”或“终结”。这道剑痕本身，就像是一个通往“无”的入口。
“这些痕迹……这些力量……”林枫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绝非同一时代、同一宇宙纪元的产物！这片坟场，埋葬的不仅仅是神战的失败者，更是不同纪元、不同文明、乃至不同宇宙法则碰撞后的……废墟与墓园！”
“噬界”是什么？“源”的召唤又是什么？与这些跨越了不知多少纪元的战争残痕有何关联？那场导致这一切的“终焉”，究竟是什么？
疑问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从这些破碎的法则残痕中理出更多头绪时——
“嗡！！！”
识海深处的煌天神图，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与光芒！那股神秘的召唤感，在这一刻强烈到了极致，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击着他的圣魂！
与此同时，主光幕上，前方那原本只有一片混沌黑暗的探测画面边缘，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并非巨大的天体或残骸，而是一个……微小的、却仿佛蕴含着无法想象能量与法则密度的“光点”？不，不是光点，更像是一个……“奇点”？一个一切法则的源头与终结并存之点！
召唤的源头，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无尽时空！
“检测到前方有超高能级反应！法则凝聚度……无法测算！类型……完全未知！”墨衡的声音带着破音般的尖锐。
“全舰最高警戒！所有防御提升至极限！”石岩的咆哮响彻全舰。
林枫一步踏至舷窗最前端，混沌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那绝对黑暗深处、唯一闪耀的微小存在。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然而，也就在这注意力被前方终极目标完全吸引的刹那，一股更加阴冷、更加隐蔽、充满贪婪与恶意的窥视感，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启明号”的尾部。在星舟后方，那被自身光芒都照不亮的浓稠黑暗里，几缕比黑暗本身更加深邃、不断蠕动变化的阴影，如同拥有生命的捕食者，缓缓张开了无形的“口器”。
它们，也被那核心的波动，以及星舟上那完整神图的气息，吸引而来了。
（第两百零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