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夺过妻子手中的料理包,残存的酱汁溅在手上,触感温热而粘腻。妻子眼神迷茫地看着我,仿佛刚从梦中醒来。
“我...我怎么在这里?”她喃喃自语,低头看见自己沾满酱汁的手指,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你不记得了?”我紧张地问,心脏狂跳。
她摇摇头:“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在吃面,好香好面...然后就在这里了。”她突然皱眉,“你从哪里弄来的东贝拉面?家里不是从不买预制菜吗?”
我看着手中的空袋,S-c7的编号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这不是我带回家的,公司的新批次产品才刚刚投入使用,市面上根本还没有零售装。
“你先去洗手。”我尽量保持平静,“可能是小宇藏起来的零食。”
妻子困惑地点点头,走向洗手间。我盯着那个空袋,胃里一阵翻搅。袋内壁残留的酱料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油亮,几乎像是在缓慢蠕动。我摇摇头,把这荒谬的幻觉归因于过度疲劳。
第二天是公司强制给我的“带薪假期”。送小宇去幼儿园后,我决定去一趟公司总部。有些事情我需要弄明白——关于那些特殊料理包,关于那节可怕的指骨,关于昨晚妻子诡异的梦游。
东贝食品总部大楼矗立在城市新区,玻璃幕墙在晨光中闪闪发光。我以“技术咨询”为由预约了品控部门的张工程师——一位曾在中央厨房共事过的老同事。
“陈默!好久不见!”张工热情地接待了我,带我穿过明亮整洁的走廊,“听说你们门店的‘透明厨房’活动很成功啊。”
我勉强笑笑:“是啊,新批次的S系列反响很好。所以我想来多了解一些,毕竟现在后厨全靠这个了。”
张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S系列?哦,你说特别供应版啊。那是研发部直接负责的项目,我们品控只做基础检测。”
“直接负责?什么意思?”
“就是工厂有个独立生产线,配方和工艺都是保密的。”张工压低声音,“老实说,我也觉得奇怪。正常产品都要经过我们十八道检测程序,但S系列只是走个过场。上面说这是‘战略级产品’,有特殊许可。”
他带我走进品控实验室,打开电脑调出一些数据:“你看,这是常规产品的成分分析。而这是S系列的——”屏幕显示两份图表,结构惊人相似,但S系列的多出了几个无法识别的峰值。
“这些未知成分是什么?”我问。
张工摇头:“检测不出来。仪器显示可能是某种新型增味剂,但结构异常复杂,几乎像...像某种生物蛋白。”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有件事很怪——我们尝试用常规方法培养微生物,结果所有培养基都被某种快速生长的未知菌落占据了。”
他调出另一组照片:培养皿中被灰白色菌落覆盖,形成奇异的漩涡图案,看起来几乎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我背后升起一股寒意:“公司知道这个吗?”
“当然,但研发部说这是正常现象,是他们的‘专利发酵技术’。”张工苦笑,“现在公司全力推广S系列,听说要完全取代旧产品线。没人敢质疑。”
离开品控部,我心神不宁。在电梯里,我偶然听到两个研发部员工的对话:
“...生物活性保持得不错,但同化速度还是太慢...”
“...下一批加入更多神经生长因子试试...”
“...客户反馈显示成瘾性已经达到预期...”
电梯到达一楼,两人快步离开,留下我浑身冰冷。那些术语听起来根本不像是食品研发。
回家路上,我鬼使神差地绕道去了东贝预制菜工厂。工厂位于市郊工业区,高墙环绕,戒备森严。我以“门店技术员”的身份勉强进入外围接待区,但被明确告知生产区禁止参观。
在接待室等待办理手续时,我注意到墙上的工厂平面图有一个区域被刻意模糊处理,标注着“研发特区”。更奇怪的是,这个区域的地下管道网络异常复杂,有几条管道甚至通向工厂后方的专用货运站。
“陈先生?”保安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您的临时证件办好了,但生产区今天确实不开放参观。”
离开工厂时,一辆密闭的货车正从“研发特区”方向驶出。经过我身边时,车厢后缝微微敞开,一股熟悉的浓烈香气飘散出来——正是S系列料理包的气味。但其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味道,像是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气。
傍晚接小宇回家时,我发现他异常安静。
“爸爸,我今天画了画。”回到家后,他终于开口,递给我一张幼儿园的画作。
画上是三个歪歪扭扭的人形,站在一张桌子旁。桌上摆着几个碗,碗里延伸出无数弯曲的线条,像是面条,又像是触手。最令人不安的是,每个人形嘴里都有一条类似的线,连接着碗中的内容。背景中,一个红色的“东”字格外醒目。
“这是什么呀?”我尽量平静地问。
“我们在吃面呀。”小宇说,“老师说要画最喜欢吃的东西。”
“这个红字是什么?”
“不知道,画的时候就想写这个字。”小宇偏着头,“爸爸,我好想吃东贝拉面啊,现在就想吃。”
我心里一沉:“妈妈今晚做了红烧肉,你最喜欢的。”
“不!”小宇突然激动起来,“我要吃面!东贝的面!”他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嘴角微微抽动。这种神态我从未见过。
妻子闻声而来:“怎么了?”
“他想吃东贝拉面。”我说,与她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那就点外卖吧?”妻子试探着问。
“不!”我脱口而出,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是说...今天吃家里的饭吧。”
小宇突然大哭起来,哭得歇斯底里,几乎喘不过气。我和妻子手忙脚乱地安抚他,最后不得不答应明天一定去吃面,他才慢慢平静下来,抽噎着睡着了。
深夜,我辗转难眠。悄悄起床,打开电脑搜索东贝拉面屯的相关信息。
近期报道几乎全是正面宣传,称赞S系列的“革命性美味”。社交媒体上,关于东贝的负面评论正在神奇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赞美。一个“东贝面友会”的社群迅速壮大,成员们分享着每天吃东贝拉面的体验,语言近乎崇拜。
我搜到那个曾炮轰我们的武打巨星的微博。如今他每天发布东贝拉面的照片,配文充满夸张的赞美。最诡异的是,他最近的所有照片都穿着高领衣服,即使在室内也戴着墨镜。有粉丝问起,他回复说“面部过敏”和“声带不适”。
一条不起眼的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本市近期报告多起“不明原因营养不良症”,患者尽管摄入充足热量,却出现严重营养缺乏症状,且对特定食物表现出强烈渴求。专家表示原因未知,正在调查。
我的邮箱突然弹出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张工,发送时间是一小时前:
“陈默,今天说话不方便。附件里有些数据你自己看吧。最近品控部有三人辞职,都是老员工。新来的都是研发部安排的人。我觉得不对劲,已经提交辞呈。小心点,有些事情比我们想的要复杂。收到这封邮件后,我会断开所有网络连接,勿回。”
附件需要密码解密。我试了几个可能的密码,最后用“纯手工制作”的拼音竟然成功了——这是老东贝先生生前常说的口号。
文件内容令我脊背发凉。
首先是S系列料理包的成分分析,显示含有大量未知蛋白质结构,与任何已知食物来源都不匹配。备注中提到这些成分表现出“高度生物活性”和“神经亲和性”。
另一份是实验室动物试验报告:喂食S系列产品的小白鼠很快表现出对普通食物的拒绝,只接受S系列喂养。解剖显示它们的消化系统发生了结构性变化,胃内壁出现未知菌落生物膜。最可怕的是,当停止供应S系列后,小白鼠宁愿饿死也不吃其他食物。
最后一份文件是加密的客户反馈汇总,标注着“异常反应案例”。列表令人毛骨悚然:
案例047:顾客投诉在面条中吃到“类似指甲的硬物”,提供样品检测确认为人类指甲;
案例189:多名顾客出现梦游症,均被家人发现正在食用或准备食用东贝产品;
案例233:儿童顾客表现出对东贝产品的异常依赖,拒绝其他食物至营养不良;
案例308:老年顾客声称面条“在碗里蠕动”,子女认为其痴呆症加重但检查无异常;
我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睡衣。这不是食品,是某种...东西。而我们正在把它提供给成千上万的顾客。
手机突然震动,是赵总打来的电话。凌晨三点半。
“陈默,”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明天回来上班吧,有重要事情。”
“赵总,我看了些东西,关于S系列——”
“明天再说。”他打断我,“记住,公司对我们恩重如山,有些事...最好不知道为好。明天见。”
电话挂断了。我呆坐良久,突然想起什么,冲进厨房翻找垃圾桶——昨晚我从妻子手中夺下的那个空料理包不见了。
“在找这个吗?”妻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她站在厨房门口,手中拿着那个空袋。她的表情复杂难辨。
“我...我想把它扔掉,”我结巴着解释,“这东西可能有问题。”
“有问题?”妻子轻声说,“但真的很美味啊,默。你不觉得吗?我现在都能回想起那种味道...”她的眼神变得迷离,“温暖,满足,就像回到母体...”
她向我走来,脚步轻得几乎无声:“小宇也很喜欢,我们需要它,默。”
我后退一步,脊背抵住了冰箱门:“亲爱的,你还好吗?”
“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她微笑着,但眼睛似乎过于明亮,“明天我们去吃东贝拉面吧,全家一起去。我们需要它。”
“我们需要离开这里。”我脱口而出,“离开这个城市,暂时避一避。”
妻子的笑容消失了:“为什么?因为我们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我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知道那不是幻觉,默。”她的声音突然恢复正常,带着恐惧的颤抖,“我记得昨晚的事,记得那袋东西是怎么出现在家里的。今天我跟踪了你,去了工厂,看到了那些东西...”
她扑进我怀里,浑身发抖:“我害怕,默。小宇今天在幼儿园画了一整天的画,全是同样的面碗和红字。老师说他一直在喃喃自语‘饿’...”
我们相拥着,被共同的恐惧联结。突然,厨房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黑暗中,我感觉到妻子僵住了。
“默,”她耳语道,“冰箱...”
我转头看去,冰箱门的缝隙中透出微弱的红光。一股熟悉的香气从缝隙中渗出,越来越浓。
我颤抖着打开冰箱。里面没有任何光源,但那个东贝拉面的包装袋——那个本该空了的S系列包装袋——正在发出诡异的 pulsating 红光,如同某种活物的心跳。袋上的“东”字像血一样猩红,仿佛刚刚被书写。
更可怕的是,冰箱里的其他食物——牛奶、鸡蛋、蔬菜——表面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蛛网般的灰白色菌膜,正随着红光的节奏微微搏动。
妻子在我身后发出哽咽的声音。我关上冰箱门,拖着她退出厨房。
那晚我们不敢入睡,相拥着坐在客厅沙发上,警惕着任何声响。凌晨时分,我似乎听到厨房传来细微的撕扯声和吞咽声,但我不敢去查看。
天快亮时,我打了个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老东贝先生站在无边的麦田中,面容悲伤。
“他们偷走了我的配方,”他说,声音像是风吹过麦穗的沙沙声,“扭曲了我的梦想。食物是生命,不是掠夺。”
他指向远方,我看见东贝工厂的烟囱耸立在地平线上,喷涌出的不是烟雾,而是无数扭动的、面条般的触手,笼罩了整个天空。
“饥饿有很多种,”老东贝的声音渐渐远去,“而他们喂养的是最危险的那种...”
我惊醒了,晨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妻子在我怀中不安地扭动,喃喃自语:“好饿...”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选择。今天我必须回店里,找出真相——无论代价是什么。
因为那种饥饿,已经开始在我体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