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丹鼎阁中年修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刮过楚山河遍体鳞伤的身躯,最终落在他那张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的脸上。倨傲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破损却仍有价值的工具。
“你,就是那个从魔域带回地火灵髓的楚山河?”
声音平淡,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让原本嘈杂的营帐都安静了几分。附近的伤兵和医修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目光躲闪,不敢直视这群明显来历不凡的不速之客。
楚山河躺在简陋的木板上,缓缓睁开眼。剧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但他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寂的寒潭,不起波澜。他平静地回望过去,没有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中年修士对他这种沉默的直视似乎有些意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自顾自地说道:“我乃丹鼎阁外执事,姓吴。听闻你此次任务,不仅带回急需的灵髓,更发现了冥殿的重要阴谋,立下大功。”
他嘴上说着“大功”,语气却听不出半分赞赏,反而带着一种例行公事的疏离。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也听闻过程中,折损了不少人手,甚至……发生了同袍相残之事?”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楚山河身边那柄未曾离手的暗金战斧,斧刃上尚未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在营帐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营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
楚山河依旧沉默,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他知道,戏肉来了。功过从来都是双生子,尤其是当你动了某些人的奶酪时。
吴执事见他还是不答,也不在意,继续用那种平淡却压迫感十足的语调说道:“功是功,过是过。帝关赏罚分明。你带回灵髓与情报,此功已报备指挥部,不日应有嘉奖赐下。但临阵内讧,戕害同袍,即便事出有因,亦是大忌,按律当严惩。”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许,却更显冰冷:“刘明虽已招认企图夺宝之事,但死无对证,许多细节……呵呵,毕竟只有你们几人在场。若深究起来,一个‘防卫过当’或是‘借机清除异己’的罪名,恐怕也是洗脱不清的。”
赤裸裸的威胁,裹挟着功勋的外衣,轻轻放下。
楚山河听明白了。丹鼎阁这是要借题发挥。刘明那几个死鬼,恐怕本就与丹鼎阁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或是丹鼎阁不想让某些“细节”被深挖下去。现在人死了,脏水却可以泼回来,既能敲打他这个可能知道太多的人,或许还能从他即将到手的功勋中分一杯羹,甚至……图谋他身上的其他东西?
比如,他是如何以筑基修为,在魔域深处存活下来并带回灵髓的?比如,他那诡异的重伤状态和偶尔流露出的冰冷气息……
这些大势力的人,鼻子总是比魔物还灵。
楚山河缓缓吸了一口气,牵动着胸腔的剧痛,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执事……想如何?”
吴执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很满意他的“上道”。
“简单。”他直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丹鼎阁怜你有功亦有过,伤势沉重,愿为你提供最好的丹药治疗,助你恢复。作为回报,你只需将此次任务所得……包括所有战利品……上交阁内,由专家鉴定处理,以免遗留什么魔域隐患,危及帝关安全。至于后续奖惩,阁内亦会为你周旋,必不让你吃亏。”
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要空手套白狼,不仅要贪掉所有功劳可能换来的实质奖励,还要把他扒个干净,美其名曰“鉴定处理”,实则就是充公入库,最终落入谁手,就不得而知了。
营帐内落针可闻,所有伤兵都屏住了呼吸,眼神复杂地看着楚山河。有同情,有冷漠,也有几分事不关己的麻木。在这种地方,被丹鼎阁这样的大势力盯上,下场往往好不到哪里去。
楚山河沉默了。
他看着吴执事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看着其身后那些眼神闪烁、气息不弱的随从。
体内道伤和魔气似乎因他的情绪波动而隐隐作痛,星辰阵核(残)依旧沉寂,仿佛与此无关。
就在吴执事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不耐,准备再施加压力时——
“吴执事真是好大的威风!”
一个冰冷而带着明显怒意的女声,忽然从营帐门口传来!
众人愕然转头。
只见冷漪竟然去而复返!
她依旧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由两名亲卫抬着,显然是被紧急抬过来的。她身上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但伤势依旧极重,连坐起来都困难。
然而,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地盯着吴执事。
“怎么?丹鼎阁的手,现在已经长到可以越过指挥部,直接来伤员营帐审讯功臣,强索战利品了?!”冷漪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但其中的讥讽和怒意却毫不掩饰,“楚山河浴血奋战,带回灵髓与关键情报,功在全局!刘明那几个败类死有余辜!此事我已向指挥部详细禀明,自有公论!何时轮到你丹鼎阁来‘功过分明’了?!”
她一番话,如同冰锥,狠狠砸在吴执事脸上。
吴执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他没想到冷漪会伤重至此还要强撑着过来,更没想到她会如此毫不留情地当面驳斥!
“冷尉官!”吴执事强压下怒火,维持着表面客气,“此言差矣!丹鼎阁亦是心系帝关安危,怕有魔域隐患遗留,方才……”
“隐患?”冷漪冷笑打断,“我看最大的隐患,就是某些蛀虫,整日算计同袍,争权夺利,置帝关存亡于不顾!吴执事若真如此忧心,不如多炼几炉实打实的丹药送来前线,比在这里威逼利诱一个重伤员强得多!”
这话可谓是指着鼻子骂了,一点情面不留。
营帐内的伤兵们听得目瞪口呆,心中却暗暗叫好。他们平日里没少受丹鼎阁克扣物资的气,此刻见冷漪如此硬气,都觉得解气。
吴执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死死盯着冷漪,又阴狠地瞥了一眼始终沉默的楚山河,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好!好!冷尉官既然如此说,那吴某便拭目以待,看指挥部如何‘公论’!我们走!”
他狠狠一甩袖袍,带着一群脸色同样难看的随从,灰头土脸地快步离开了营帐。
一场风波,暂时被冷漪强硬的姿态压了下去。
担架被放下,冷漪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刚才的激动牵动了严重的内伤。
楚山河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沙哑道:“多谢。”
冷漪缓过一口气,摇了摇头,冰蓝色的眼眸看向他,眼神复杂:“不必。是你救了我们,带回希望。这是我该做的。丹鼎阁……不会善罢甘休,你多加小心。”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你的功劳,无人能抹杀。好好养伤。”
说完,她示意亲卫抬起担架,离开了营帐。
营帐内重新恢复了嘈杂,但许多看向楚山河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敬佩和同情。
楚山河缓缓闭上眼睛。
功过谁论?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虚名与奖惩。
他在乎的,是力量,是活下去的资本,是解开谜团的线索,是……向该复仇之人复仇的能力。
丹鼎阁的威胁,冷漪的回护,都只是这巨大漩涡中的小小浪花。
他感受着体内糟糕的伤势,感受着怀中那沉寂的星辰阵核。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丝自保之力。
然后……那些欠下的债,总要一笔一笔,亲手讨回。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木板边缘,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坚定的寒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