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熟羊粪与秸秆的缺口，像一块巨石压在科研队心头。苏晓棠提出的“收购牧民废弃物”方案，虽逻辑可行，但实操起来却困难重重。河西走廊的牧民居住分散，多以游牧为主，羊群粪便多散落草原，收集耗时耗力；秸秆则多被牧民用于生火取暖或喂养牲畜，剩余量极少，即便按市场价收购，也难以凑齐覆盖两千亩示范林的用量。
“晓棠，这个办法试过了。”江亦辰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里满是疲惫，“我们派了三个队员分头联系周边五个牧民点，跑了三天，只收到不到二十车羊粪，连五百亩地都覆盖不了。牧民们说，收集羊粪要耽误放牧时间，这点收入不划算；秸秆更是紧缺，现在天气还没转暖，家家户户都要留着烧火。”
苏晓棠看着实验数据报表，眉头紧锁。报表显示，虽然应急措施暂缓了固沙草枯萎，但土壤中氟化物的活性仍处于高位，若不能在一个月内完成全面土壤覆盖，剩余的固沙草仍有大面积死亡的风险。“难道就没有其他替代材料吗？”她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桌角一本《河西走廊乡土植物志》上——那是她来营地前特意带的，想为后续创作积累素材。
随手翻开书页，一行文字映入眼帘：“沙棘，胡颓子科沙棘属植物，耐干旱、耐贫瘠、耐盐碱，根系发达，可富集土壤中氟、铅、镉等重金属，是生态修复的先锋树种……”苏晓棠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亦辰！张院士！我们可以用沙棘！”
众人闻声围了过来，苏晓棠指着书中的介绍，激动地说：“沙棘耐氟性强，还能富集土壤中的氟化物，正好能解决我们的土壤污染问题；而且它的枝条和落叶腐烂后，能形成富含有机质的腐殖土，既可以替代羊粪和秸秆覆盖土壤，又能改良土壤结构；更重要的是，沙棘果实可以加工成果汁、果酱，经济效益显着，牧民们肯定愿意种植！”
张院士接过书，仔细翻看后，连连点头：“这个想法好！沙棘是河西走廊的乡土植物，适应本地气候土壤，种植成活率高。它的根系能吸收土壤中的氟化物，枝条落叶覆盖地表能减少水分蒸发和氟化物富集，形成良性循环。不过，我们需要确认沙棘对氟化物的富集能力到底有多少，能不能在短期内降低土壤氟含量，同时不影响周边生态。”
江亦辰也来了精神：“我立刻联系省林科院，调取沙棘的相关科研数据，同时安排队员采集沙棘样本，进行氟化物富集实验。如果数据达标，我们就可以启动‘固沙草+沙棘’混交种植方案！”
接下来的一周，科研队分成两组，紧锣密鼓地开展工作。一组由江亦辰带队，负责沙棘的氟化物富集实验和混交种植方案设计；另一组由苏晓棠带队，深入牧民点，推广沙棘种植，争取牧民的支持。
苏晓棠带着念念和两名队员，驱车前往距离营地最近的红柳湾牧民点。牧民点依山而建，几十顶帐篷散落在戈壁滩上，远远就能看到羊群在远处的草场上觅食。刚到牧民点，就看到之前带头抗议的牧民大叔巴特尔正坐在帐篷门口抽烟，看到苏晓棠一行人，脸色有些复杂。
“巴特尔大叔，我们又来打扰您了。”苏晓棠笑着走上前，递上一瓶从江南带来的绿茶，“这次来，是想给您和乡亲们带一个能赚钱的好项目。”
巴特尔接过绿茶，没说话，指了指旁边的石头，示意他们坐下。苏晓棠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大叔，我们之前查出，固沙草枯萎是因为土壤里的氟化物超标，现在我们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种植沙棘。沙棘能吸收土壤里的氟化物，保护固沙草，而且它的果实能卖钱，加工成果汁、果酱，一斤能卖十几块，比单纯放牧赚钱多。”
“沙棘？我们这儿到处都是，那野果子又酸又小，谁会买？”巴特尔撇了撇嘴，显然不信。
“大叔，这不是野生沙棘，是经过改良的优良品种，果实大、酸度低，营养丰富，现在城里很多人都喜欢喝沙棘汁，市场需求量很大。”苏晓棠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沙棘产品宣传册，递给巴特尔，“您看，这是沙棘果汁、沙棘果酱，还有沙棘油，都是高附加值产品。我们科研队可以帮大家引进优质沙棘苗，提供种植技术指导，还能帮大家联系收购商，保证大家种了有收成、有收入。”
念念也凑上前，拉着巴特尔的衣角，仰着小脸说：“巴特尔爷爷，沙棘树还能保护草原，让小羊吃得更肥，我们还能一起摘果子，做果汁喝呢！”
巴特尔看着念念纯真的脸庞，又翻了翻宣传册，神色有些松动。这时，旁边几位牧民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苏老师，沙棘好种吗？我们从来没种过树，就会放牧。”
“很好种！”苏晓棠立刻说道，“沙棘耐干旱、耐贫瘠，不用经常浇水施肥，我们会教大家怎么挖坑、定植、修剪，平时稍微照看一下就行。而且，沙棘林里还能套种牧草，不影响放牧，一举两得。”
为了让牧民们放心，苏晓棠还承诺：“我们先免费提供一万株沙棘苗，在示范林周边和牧民的草场边缘种植，划出一百亩试点田。如果今年收成好，大家再扩大种植面积；如果没赚到钱，损失由我们科研队承担。”
巴特尔和牧民们商量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苏老师，我们信你一次。不过，我们只能抽出几个人帮忙种植，大部分人还要放牧。”
“没问题！”苏晓棠立刻答应，“种植的主力是我们科研队的队员，大家只要帮忙打下手，顺便学习种植技术就行。”
解决了红柳湾牧民点的问题，苏晓棠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其他四个牧民点。有了红柳湾的先例，再加上免费提供树苗、包回收、零风险的承诺，其他牧民点的牧民们也纷纷同意参与沙棘种植。
与此同时，江亦辰的实验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实验数据显示，改良后的沙棘品种，每株每年可富集土壤中的氟化物0.8-1.2克，种植密度达到每亩120株的情况下，一年内可使土壤表层氟化物浓度降低30%-40%，完全能满足固沙草的生长需求。而且，沙棘与固沙草混交种植，沙棘的根系能固氮，为固沙草提供养分，固沙草则能快速覆盖地表，减少沙棘幼苗被风沙侵袭的风险，两者相辅相成。
江亦辰立刻制定了详细的混交种植方案：在示范林内，按“行距3米、株距2米”的规格种植沙棘苗，形成网格状防护带；在沙棘林间隙，补种耐氟性更强的第四代固沙草（科研队紧急培育的改良品种）；同时，在示范林周边种植沙棘隔离带，防止氟化物向周边原生植被扩散。
方案确定后，科研队与牧民们立刻投入到种植工作中。江亦辰负责统筹协调，张院士指导种植技术，苏晓棠则带着念念和牧民们一起挖坑、栽苗、浇水。戈壁滩上，风沙依旧肆虐，但大家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念念拿着小铲子，跟着牧民家的孩子一起挖坑，虽然动作稚嫩，却做得格外认真。她还发明了“种树小仪式”，每栽好一棵沙棘苗，就会对着树苗说：“小树苗，快长大，吸收氟化物，保护固沙草，让草原变绿吧！”孩子们被她感染，纷纷效仿，种植现场充满了欢声笑语。
然而，种植工作刚进行到一半，新的麻烦又出现了。连续几天的强沙尘暴，将刚栽好的两百多株沙棘苗连根拔起，吹得无影无踪。更糟糕的是，营地的滴灌系统也被风沙损坏，部分管道断裂，无法正常供水。
“这下怎么办？刚栽的苗全被吹走了，水也供不上了！”一位年轻的科研队员看着被风沙摧毁的种植区，急得眼圈发红。
江亦辰看着漫天黄沙，眉头紧锁。强沙尘暴是河西走廊春季的常见灾害，之前虽然有预案，但没想到这次的风力这么大。“立刻组织队员抢修滴灌系统，同时加固剩余的沙棘苗，用石块和麦草围在树苗根部，防止被风沙再次吹倒。”他沉声道，“另外，联系当地政府，紧急调运一批麦草和防护网，覆盖在种植区，减少风沙危害。”
苏晓棠也说道：“我们可以发动牧民们，用羊群的粪便混合沙土，制成‘营养土块’，包裹在沙棘苗的根部，既能固定树苗，又能提供养分，还能减少水分蒸发。”
大家立刻行动起来。科研队员们分成两组，一组抢修滴灌系统，一组加固树苗；牧民们则带着羊群粪便，制作营养土块，包裹沙棘苗根部；念念和孩子们则帮忙搬运麦草，铺在种植区地表。
抢修滴灌系统的过程异常艰难。管道被风沙埋在地下，需要先挖出沙土才能找到断裂处；戈壁滩上的石头坚硬，工具挖掘起来十分费力；更要命的是，沙尘暴时不时卷土重来，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嘴里、鼻子里全是沙子。
江亦辰亲自带队抢修，他跪在沙地里，用手扒开沙土，寻找断裂的管道。手指被石头划伤，流出的血很快被沙土覆盖，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工作着。苏晓棠看到后，心疼地递上创可贴：“亦辰，先处理一下伤口，别感染了。”
江亦辰接过创可贴，随意缠在手上，笑着说：“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滴灌系统早一天修好，沙棘苗就能早一天喝到水，成活率就高一分。”
经过三天三夜的奋战，滴灌系统终于抢修完毕，沙棘苗也全部加固完成。当第一股清水通过滴灌管道，缓缓流入土壤时，所有人都露出了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然而，麻烦并未就此结束。由于风沙延误了种植进度，再加上部分沙棘苗受损，原本准备的一万株树苗出现了缺口，还差三千株才能完成示范林的种植计划。而此时，省林科院的树苗已经全部调运完毕，短期内无法再提供更多树苗。
“没有树苗，剩下的种植区怎么办？总不能空着吧？”一位科研人员焦急地问道。
江亦辰也犯了难。如果不能按时完成种植，沙棘林的防护网就无法形成，土壤中的氟化物浓度也无法及时降低，之前的努力很可能前功尽弃。
就在这时，巴特尔大叔带着几位牧民，拉着一车野生沙棘苗来到营地。“江教授，苏老师，我们听说树苗不够了，这是我们在周边山上挖的野生沙棘苗，虽然不如你们的优良品种，但成活率高，先凑合用吧。”
江亦辰看着车上的野生沙棘苗，又看了看巴特尔大叔布满老茧的双手，眼眶一热。野生沙棘苗挖掘不易，而且需要小心保护根系，否则很难成活。“大叔，太感谢你们了！这些野生沙棘苗对我们太重要了！”
“客气啥！”巴特尔大叔笑着说，“现在沙棘林也是我们的希望，我们当然要帮忙。而且，我们还发动了其他牧民，再去挖一些，应该能凑够你们需要的数量。”
在牧民们的帮助下，三天后，三千株野生沙棘苗全部凑齐。科研队对野生沙棘苗进行了简单的改良处理，然后移栽到种植区。虽然野生沙棘的果实产量和氟化物富集能力不如优良品种，但胜在适应力强、成活率高，正好能弥补当前的缺口。
种植工作终于在一个月后顺利完成。两千亩示范林内，沙棘苗与固沙草错落有致，形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滴灌系统日夜不停地运转，为幼苗提供着宝贵的水分；牧民们也时常来查看树苗长势，主动承担起了日常管护的工作。
时间一天天过去，戈壁滩上的风渐渐变得温和，春天的阳光也越来越暖。示范林里的沙棘苗抽出了嫩绿的新叶，第四代固沙草也长势喜人，原本枯黄的土地上，渐渐泛起了生机。
土壤检测数据显示，种植沙棘一个月后，土壤表层的氟化物浓度下降了15%；两个月后，下降了32%；三个月后，下降到了安全范围之内。固沙草的枯萎现象彻底停止，根系发达，叶片翠绿，长势比之前更好。
更让人惊喜的是，沙棘林里吸引了不少小动物。野兔、沙鼠在林间穿梭，麻雀、百灵等鸟类也在枝头筑巢，原本沉寂的荒漠，渐渐变得热闹起来。牧民们的羊群在沙棘林周边放牧，吃着鲜嫩的牧草，长得膘肥体壮，再也没有出现过氟中毒的情况。
七月初，沙棘树开始开花结果。淡黄色的小花点缀在绿叶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到了八月，红彤彤的沙棘果挂满枝头，像一串串玛瑙，格外诱人。牧民们看着丰收的沙棘果，脸上乐开了花。
科研队信守承诺，联系了多家农产品加工企业，上门收购沙棘果。由于沙棘果品质优良，收购价格比预期高出了20%。巴特尔大叔家种植的五亩沙棘，一次就卖了三万多元，比他之前一年的放牧收入还要高。
“苏老师，江教授，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巴特尔大叔拿着卖沙棘果的钱，激动地说，“现在我们不仅有了放牧的收入，还有了沙棘果的收入，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我们还想扩大沙棘种植面积，能不能再给我们提供一些优良品种的树苗？”
“当然可以！”江亦辰笑着说，“我们已经联系了育苗基地，培育了十万株优良沙棘苗，下个月就能运过来。到时候，我们会指导大家建立沙棘种植合作社，统一管理、统一收购、统一加工，让大家赚更多的钱！”
牧民们听了，纷纷欢呼起来。越来越多的牧民加入了沙棘种植合作社，原本分散的游牧方式，渐渐向“放牧+种植”的模式转变。河西走廊的荒漠上，绿色的面积越来越大，不仅改善了生态环境，还带动了当地牧民增收致富。
科研队的困境终于彻底解决。第四代固沙草与沙棘混交种植模式，不仅成功解决了氟化物污染的问题，还实现了生态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双赢。该模式被省环保厅列为重点推广项目，在河西走廊多个荒漠地区推广应用，为当地的生态修复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
张院士看着长势喜人的示范林，欣慰地说：“这次的困境，虽然让我们吃了不少苦，但也让我们找到了更适合河西走廊的生态修复模式。沙棘为媒，连接了生态与民生，这才是生态修复的真正意义所在。”
苏晓棠拿出相机，拍下了这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她知道，这段经历，将会成为她下一本书中最珍贵的素材。她想把这个“风沙破局、绿脉重续”的故事，告诉更多人——生态保护从来不是孤立的科研任务，而是与民生福祉紧密相连的事业，只有让当地群众从生态保护中受益，才能真正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江亦辰从背后轻轻抱住苏晓棠，在她耳边轻声说：“晓棠，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想到沙棘这个办法，我们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苏晓棠靠在他的怀里，看着远处牧民们采摘沙棘果的忙碌身影，笑着说：“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谢。而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科研队、牧民们，还有念念一起努力的结果。”
念念拿着一个小篮子，正在采摘沙棘果，看到爸爸妈妈相拥的身影，笑着喊道：“爸爸妈妈，快来看！我摘了好多沙棘果，我们一起做果汁吧！”
江亦辰和苏晓棠相视一笑，朝着念念跑去。阳光下，红色的沙棘果挂满枝头，绿色的固沙草随风摇曳，牧民们的欢声笑语回荡在戈壁滩上，构成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画卷。
而他们的环保之路，也在这片重新焕发生机的荒漠上，延伸向了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