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源抬起头,迎向南宫严灼灼的目光,也望向在场所有注视着他的人。
包括上首那平静深邃的南宫楚,和目光坚定的南宫星若。
然后,他后退半步,双手抱拳,对着南宫严,也对着这满厅象征家族权柄的核心人物,深深一揖。
“源,蒙家族厚恩,愧受重宝。定当竭尽所能,勤修不辍,早日悟道,以报此恩。”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沉凝坚定,如同立誓:
“手中刃,即为家族刃。”
“他日若需,源必持此【幽龙牙】,为家族披荆斩棘,荡平前路之敌!”
“定不负家族厚望!不负诸位长老期许!”
南宫严闻言,畅快大笑,手再次拍在东郭源肩头:
“哈哈哈!好!说得好!这才是我南宫家的好儿郎!”
“快起来,如今你可是东郭家的第四位实权长老了,当有长老的气度!”
他亲自将东郭源扶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东郭源顺势起身,胸中暖流涌动。
这份认可,这份被接纳的实感,是曾经的他梦寐以求的。
此时,南宫勖放下茶杯,抚着雪白长须,目光温和地望向东郭源:
“源儿,你之忠勇,实乃家族之幸。”
“根基扎实,心性坚韧,更有‘化蝶’之奇遇打磨。假以时日,勤修不辍,未来便是窥探那悟道巅峰之境,亦非虚妄。”
悟道……巅峰?
这四个字在宴会厅内激起了滔天波澜!
席间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悟道巅峰?!大长老竟对东郭源有如此期许?!”
“天啊……大长老和主母如今的境界也才是悟道后期而已!”
“就这也已经是霜月城真正的顶尖战力!”
“源哥……不,源长老未来竟有望达到那一步?!”
“家族这是要倾力培养下一代的擎天之柱啊!”
羡慕、敬畏、激动、难以置信……各种目光几乎要将东郭源淹没。
就连几位长老,眼中也掠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更深的认可。
源小子之资,有这种可能。
东郭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南宫勖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
“源,谢大长老厚望!必当……必当穷尽此生,不敢有负!”
这一刻,荣光加身,前路璀璨。
觥筹交错,赞美与祝福如潮水般涌来。
东郭源被众人的热情包围,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明亮笑容。
气氛热烈到了顶点,酒意微醺,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不少年轻子弟借着酒意上前向东郭源敬酒,说着钦佩的话语,描绘着跟随他大展拳脚的憧憬。
就在这气氛最酣畅的时刻。
南宫磐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放下酒杯,脸上带着一种和煦的笑容,转向端坐上首的南宫楚,朗声开口:
“对了,主母,源小子此番立下不世之功。这心蛊的重新接种,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此事可慢不得。”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那些激动未消的年轻东郭子弟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微微拔高:
“源小子如今是家族楷模,是我南宫家上下公认的忠勇典范。”
“他的忠诚表率,更需以此向所有子弟彰显。”
“我南宫家,赏罚分明,规矩森严。对忠诚之士的‘守护’,亦从不延迟!”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东郭源脸上那明亮的笑容,瞬间凝固。
手中那杯刚刚被人斟满的灵酒,猛然一颤,险些泼洒而出。
他抬起头,看向笑容依旧和煦的南宫磐,眼中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仿佛没听懂。
南宫星若冰清玉洁的容颜上,微微一愣。
她下意识地看向母亲南宫楚,冰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她记得母亲之前似乎对“心蛊”制度有过反思……
南宫芸温婉如水的面容上,那一直带着的柔和笑意僵住了。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目光迅速扫过南宫磐、东郭明、南宫勖,最后落在主母南宫楚毫无波动的侧脸上。
所有的话,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轻轻摇了摇头,眼帘低垂下去。
东郭明,作为东郭家在席间地位最高的本家长老。
他刚刚还因东郭源的荣耀而眼眶微热。
此刻,他却猛地沉默下去。深深地低下头,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死死盯着面前杯中晃动的酒液,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得白玉酒杯微微作响,手背青筋隐现。
他能说什么?赞同?
他体内同样有着“心蛊”。
反对?他有什么立场反对这维系家族千年的“规矩”?
唯有沉默,是此刻唯一能够的姿态。
南宫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他看了看南宫磐,又看向东郭源,似乎也觉得此事提得有些突兀。
但未直接反驳,反而沉吟了许久,眼中浮现出一丝赞同的意味。
南宫勖抚着雪白长须的手,微微一顿。那双洞察世事的深邃眼眸,缓缓扫过全场。
看过东郭源不敢置信的脸色,看过孙女星若眼中的疑惑。
看过南宫芸的叹息,看过东郭明的沉默,看过南宫严的沉吟……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端坐主位,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南宫楚身上。
厅内刚刚还沸腾的热烈气氛,此刻已降至冰点。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角落处,南宫山复杂的看着东郭源。手握紧,但又放开,最后只能沉默无言。
南宫楚平静而绝美的容颜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
只是,握着酒杯的纤手,指尖微微泛白。
她抬起眼睑,目光迎上女儿南宫星若眼中那清晰的疑惑,在那张酷似自己年轻时的冰清脸庞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她缓缓移开视线,没有立刻说话。
宴会厅内,落针可闻。
就在此时,南宫磐似乎并未察觉那凝固的空气。
他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转向主母南宫楚,语气带着一种急切:
“主母?您这是……?”
“此事关乎忠诚表率,更是对功臣的莫大肯定与守护啊!”
“源小子这般忠勇,其‘心蛊’因化蝶消散,正该及时补种,以彰其功,以固其志!这不仅是规矩,更是荣耀!”
他话音一落,部分被刚才荣光场景感染。
又被南宫磐此前那番“心蛊荣耀论”深深影响的南宫家年轻子弟,也仿佛被点醒,纷纷附和:
“是啊!磐长老不提,我们都差点忘了,源哥的心蛊也在化蝶时没了!”
“没错!这可是大事!源哥是楷模,他的心蛊更该是楷模中的楷模!”
“不愧是思虑周全的磐长老!事事以家族为先!”
甚至,一些东郭家的年轻子弟眼中也燃起了狂热。
他们回想起南宫磐讲述的“化蝶先烈”史诗,激动道:
“磐长老说得对!化蝶是荣耀,重新接种更是延续这份荣耀!”
“源长老的忠诚,需要用最庄严的方式铭刻下来!”
这些声音起初零散,随即汇聚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声浪。
他们看向东郭源的目光,从纯粹的敬佩,渐渐掺杂了某种“期待”。
期待他欣然接受这份“至高荣誉”。
东郭源站在那里,他脸上的表情无法言说,难以形容。
他听着那些“荣耀”、“表率”、“延续”的字眼,看着那一张张狂热或理所当然的脸。
忽然觉得无比荒诞,又无比寒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抚须的南宫勖,缓缓开口了,语气听不出情绪:
“严长老。”
被点名的南宫严神色一肃,立刻起身:“大长老。”
南宫勖的目光依旧平静,问道:“数百年前,那些甘愿化蝶、为我族杀出血路的先烈们……最终,如何了?”
南宫严脸色更加肃穆,沉声回答:“回大长老,据族史明确记载,所有于那场血战中化蝶的先烈……无一人存活。”
“化蝶之力,用于极致爆发,燃尽一切,乃与敌偕亡之最终绝唱。”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东郭源。
“源小子此次……化蝶之力主要用于修复己身,故而能存活。此种情况……实属族史首例。”
“无一人存活。”
这五个字,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刚刚还在宣扬“化蝶荣耀”的年轻子弟们,脸上的狂热瞬间僵住,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歌颂的“荣耀”背后,是怎样惨烈彻底的牺牲。
“外公!严长老!”
一个清越却带着压抑激动的声音骤然响起。
只见南宫星若霍然起身。
她冰清玉洁的容颜泛起一丝薄红,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眸,此刻燃烧着清晰可见的火焰。
她不再掩饰,目光直视南宫磐,语气坚定:
“既如此,源他已然为家族流尽鲜血,历经死劫,其忠诚天地可鉴!”
“如今侥幸凭‘化蝶’新生,此乃天意,亦是其自身忠勇所得之果报!”
南宫星若冰清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南宫磐脸上:
“为何非要拘泥陈规,行那重复接种之举?”
“难道过往的功勋、流淌的鲜血、乃至这死而复生的经历,还不足以换取家族一份彻底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吗?!”
她向前一步,声音提高,更带着一份一直以来深藏的痛心:
“磐长老,族规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南宫星若既为家主,眼中更应看见的是族人的赤诚之心。”
“而非一味固守那些冰冷的陈年旧规!”
这番话,石破天惊!
南宫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变得极为难看。
他没想到,向来清冷寡言,甚至有些过于遵守礼仪的星若家主。
竟会在此刻,为了一个分家子弟,如此激烈地当众驳斥自己!
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更深处是难以置信。
“星若家主!”
南宫磐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长辈训斥晚辈、更是维护“规矩”的凛然。
“此言差矣!正因您是家主,肩负一族兴衰,更应时刻谨记,族规之森严,方是家族凝聚不散、传承千载之根基!”
他踏前一步,气势逼人。
“心蛊关乎根本,连接主分,维系忠诚,岂可因一人之功而轻言废弛?”
“今日若为东郭源破例,他日其他子弟立下大功,是否亦可要求免除?”
“长此以往,规矩废弛,赏罚失衡,人心浮动,家族何以立世?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他猛地转头,目光射向东郭源,语气又转为一种“苦口婆心”的“恳切”。
“源小子!你深明大义,当知此事非为你一人!”
“你是家族楷模,你的选择,便是全族子弟的表率!”
“你的忠诚,需以这最传统的方式延续、彰显,方能激励后来者,让我南宫家忠勇之风,代代相传,永不断绝啊!”
“你,难道要因一己之私,动摇家族千年根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