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来的时候,安斯里德还瘫在那片红花里,像条被抽掉骨头的狗。他手里攥着一片花瓣,攥得指节发白,血和泥混在一起,糊了满手。
别攥了,死神的声音跟破风箱似的,从身后飘过来,再攥也攥不回人形。
安斯里德没回头。他早就感觉到那股子死亡的气息靠近,像冷空气顺着脊梁往上爬。他没力气理会,也没心情理会。分身都没了,他还管谁来?
死神把镰刀往地上一杵,那声音闷得像敲在棺材板上:那小子献祭得够干净的,命、魂、本源,全砸你身上了。连渣都没留。他顿了顿,像是在等安斯里德崩溃,可安斯里德一动不动,不过也算是你的造化——他把自己全给你了,连带继承资格。只要你点个头,这镰刀就是你的。当死神,多威风,再没人敢抽你的血。
安斯里德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别不识好歹,死神往前凑了凑,黑袍子下摆扫过那些红花,花瓣被风卷起,又落下,你当我愿意来找你?那傻缺献祭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继承者没了,像一只手被砍了。我比你更想他回来。
安斯里德猛地回头,眼睛里全是血丝:那你倒是救啊!
救不了,死神摊了摊手,那动作居然有点无奈,献祭法术是单向的,从灵魂深处烧起来的火,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你就算把这片地翻过来,也找不着他半点——
话音未落,安斯里德的手已经插进了地面。他没用法术,直接把手伸进石砖里,像伸进水里。整只手臂没入地面,直到肩膀。然后他闭上了眼,开始在分身的精神世界里搜寻。
那地方本该空无一物的。献祭之后,一切都该散了,像风里的烟,像燃尽的灰。但安斯里德不信邪,他一寸一寸地翻,像扒垃圾堆的拾荒者,连最碎的渣子都不放过。他翻遍了每一个角落,那些本该是记忆的地方,现在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他翻遍了每一条缝隙,那些本该是情感的地方,现在只剩下冷冰冰的石壁。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手在土里插得生疼,石砖的棱角割破了皮肤,血渗进地面。死神在旁边看着,没说话,像在看一场注定失败的默剧。
还真让他找着了。
几个微弱的光粒子,小得像尘埃,飘在虚无里,随时会熄灭。它们藏在最深处的黑洞里,藏得小心翼翼,像是怕被发现,又怕不被发现。安斯里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捏豆腐似的,把它们一个一个捏起来,捧在手心。那光粒子很软,很暖,带着分身的温度,带着他的味道,带着他最后那点儿倔强的生命力。
然后他开始拼,像拼图,也像缝纫,把那点可怜的光一点一点拼回人形。这个过程很慢,很磨人,每拼上一块,安斯里德嘴角就往上翘一点。不是开怀大笑那种,就是紧绷的弦松了一丝丝——能救,还不算太糟。哪怕希望渺茫得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灭,但只要有光,就好。
虚影终于成型了,半透明,飘飘忽忽,跟个劣质的全息投影似的,随时会散。它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是:
哼,我都已经献祭了,老子厉害吧,你看我都会献祭我都把一切给了你,把一切的一切都还给了你,我不要求回报也不要求你复活我,但是你为什么要管我
那语气硬邦邦的,跟块臭石头似的,像是小孩子拗脾气上来了。声音越硬,心里越软。就像小时候闯了祸,明明怕得要死,还要梗着脖子喊我就干了怎么着吧。
虚影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是在嘟囔:……我都已经没了,你拼我干啥,留着当纪念吗……
安斯里德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想碰一下那个虚影。手指穿过光影,什么也没摸到,像穿过空气,像穿过回忆。但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旁边死神的眼珠子更红了,镰刀在地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感人。但提醒一句,这虚影撑不了多久,像肥皂泡,看着亮堂,一碰就碎。要真想留他,你还得付出点别的代价——比心头血更贵的代价。
知道了,安斯里德头也不回,眼睛还盯着那个虚影,你可以先滚了。
死神耸耸肩,黑袍子一掀,像片乌云似的飘走了。虚影分身还在那儿碎碎念,什么老子都献祭了你还不知足,什么下次我直接把自己炸成灰,吵得很,像只蚊子在耳边嗡嗡。
安斯里德就坐在那片红花里,听着,看着,突然觉得这日子,好像还能过下去。哪怕每天听这傻缺唠叨,哪怕每天都要编造新的谎言来哄他,哪怕每天都要担心他什么时候又把自己给献祭了。
但至少,他还在。
还能说话,还能生气,还能梗着脖子跟自己对呛。
这就够了。
风又开始吹,吹得那些红色的花此起彼伏,像一片血海在翻涌。安斯里德坐在花丛中央,怀里抱着那个半透明的虚影,虽然抱不住,但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你个傻子……他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像怕吵醒谁。
可没人醒了,也永远不会醒了。
至少,现在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