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兰脸色微沉,语气冷了下来:
“我说了,我不想与他生孩子。”
想到要与朱祁镇孕育子嗣,她心底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抗拒与寒意。
“你!”唐云燕又气又急,口不择言道,
“你难道还想着……”她猛地刹住,但未尽之语两人心知肚明。
“云燕!”周景兰霍然起身,眼神锐利如刀。
屋内气氛瞬间僵住。唐云燕自知失言,又恼周景兰不肯听劝,眼圈一红,跺脚道:
“好!我不管你了!你清高!你了不起!”
说罢,转身跑了出去。
周景兰看着被她带得摇晃的珠帘,疲惫地闭上眼,缓缓坐回椅中。夜风吹动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承宠?生子?
为了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是否终究要迈出那一步?
可若迈出,与这宫中其他争奇斗艳、仰仗君恩的女子,又有何区别?
而高善清复宠,犹如毒蛇出洞,不知接下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之后几日,朱祁镇因钱皇后需静养安胎,不便侍寝,竟似忘了其他妃嫔,几乎夜夜都歇在高善清的迎翠殿。高善清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日午后,周景兰与刘丽嫔在太液池边假山上的清翠亭乘凉,逗弄着刘丽嫔带来的那只雪白的狮猫。
微风拂过,带来池中荷花的清香,倒也暂时驱散了心头的烦闷。
恰在此时,一身簇新宫装、珠翠环绕的高善清,扶着宫女的手,袅袅婷婷地沿着石阶走了上来。
周景兰与刘丽嫔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按高善清往日性子,得宠之后必定要耀武扬威一番。
然而,今日的高善清却走到亭前,对着周景兰和刘丽嫔,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平礼,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甚至称得上温和的笑容:
“周贵人安,刘丽嫔安。”
周景兰心中警铃微作,不动声色地还了半礼:
“高美人安。”
刘丽嫔则没那么客气,哼了一声,抱着猫没动。
高善清仿佛没看见刘丽嫔的冷淡,目光落在周景兰身上,语气轻柔,带着几分诚恳:
“今日天气甚好,能在此遇到二位姐姐也是缘分。往日……是妹妹年轻气盛,多有得罪。如今历经一番挫折,方知宫中姐妹和睦最是要紧。周贵人,过去的种种不快,不如就让它随风散去,我们……往后和睦相处,可好?”
周景兰看着她那看似真挚的眼神,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卑不亢,语气疏淡:
“高美人言重了。宫中规矩,尊卑有序,你我各守本分,自然相安无事。至于旧事,本也无甚可提。”
刘丽嫔在一旁凉凉地补充:
“是啊,高美人如今圣眷正浓,还是好好守着你的本分伺候万岁爷吧,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若是往日,高善清早已反唇相讥,可今日,她竟只是笑了笑,丝毫不见动怒,依旧看着周景兰:
“周贵人说的是,各守本分。妹妹只是希望,日后大家都能心胸开阔些。我们的账……便一笔勾销,如何?”
一笔勾销? 周景兰心中冷哼,她与高善清之间的恩怨,早已不是简单几句勾销能了结的。她这般作态,背后必有图谋。
“高美人既有此心,自是好事。”周景兰不愿与她多做纠缠,语气依旧平淡。
高善清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作一抹浅笑:
“那就好。来日方长,妹妹先行一步了。”
说罢,再次微微一礼,扶着宫女的手,娉娉婷婷地下了假山。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刘丽嫔撇撇嘴: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景兰,你信她会改性?”
周景兰目光沉静地望着太液池的万顷碧波,轻声道:
“狗改不了吃屎。她越是如此,我们越要小心。”
来日方长?
只怕这方长的来日,隐藏着更深的毒计与风暴。
不知不觉已是七月流火,暑气渐消,西苑的荷花开到荼蘼,已有了残败之象。圣驾不日即将回銮紫禁城,各处宫人开始忙碌收拾行装。
周景兰深知皇后龙胎的重要性,更明白这是宫中无数双眼睛盯着的靶子,因此在食材挑选、烹制过程上格外小心,每次送去的食盒都经过贴身宫女如意仔细查验。
钱皇后感念她的细心,两人关系愈发亲近和睦。
这日午后,周景兰照例命如意送了一盅精心炖煮的阿胶红枣乌鸡汤去皇后所在的凝和殿正殿。
乌鸡是选的上好竹丝鸡,阿胶、红枣、枸杞等物皆是司药房按份例发放,记录在册,绝无问题。
凝和殿内,钱皇后正与周景兰说着话。
因着身孕,皇后近来食欲不振,周景兰便时常亲自盯着小厨房炖煮些温和滋补的药膳送来。
这阿胶红枣乌鸡汤最是温补,娘娘多用些。
周景兰亲自盛了一碗,递给钱皇后。
钱皇后接过,浅尝一口,笑道:难为妹妹日日费心,本宫这几日确实觉得身子爽利多了。
二人正说着,一炷香时刻后,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曹吉祥快步走进殿内,神色惶急地跪禀:
皇后娘娘!方才太医院传来消息,说是在查验近日各宫药材时,发现司药房有几味药材对不上数。奴婢想着娘娘近日常用药膳,特来禀报,还请娘娘千万当心!
周景兰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开口,却见钱皇后忽然捂住胸口,面色发白:本宫......本宫觉得有些恶心......
娘娘!周景兰连忙上前搀扶。
曹吉祥立即扬声:快传太医!快!
朱祁镇正在处理政务,闻讯立刻摆驾凝和殿,孙太后、吴太妃以及高善清、魏德妃、王贞妃等一众妃嫔也闻风而动,瞬间将正殿围得水泄不通。
殿内,钱皇后脸色苍白地靠在引枕上,眉头紧蹙,显然十分不适。太医院院判张继龄正跪在榻前,神色凝重地为皇后诊脉。
“张太医,皇后如何?”
朱祁镇声音紧绷,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
张继龄收回手,叩首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脉象滑中带涩,似有冲逆之象,乃……乃是不慎食用了与龙胎相冲之物所致!”
“相冲之物?”朱祁镇眼神骤厉,“皇后今日用了什么?”
一旁伺候皇后用膳的大宫女锦书连忙跪下,颤声道:
“回陛下,娘娘午膳用得清淡,午后只用了……用了周贵人派人送来的阿胶红枣乌鸡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刚刚闻讯赶来的周景兰身上!